《寻芳记_绯希》第80章


既能带着皇后一道,必然不会是坏事。
之恺松了一口气,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群人越走越近,恍过神来,方快步迎了上去,哽声先唤了句“母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以前在京中,他回宫探望父母,再是怎么惦记他的母后,若父皇同在时,他必然也得先唤“父皇”的。
离京数月,那些繁芜的人事和规矩,都疏远得有些恍若隔世了。
皇后热泪盈眶,拉着他到跟前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一边摸他的头,一边摩挲他的脸,口口声声的问他在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苦受累;之恺鼻尖酸楚涌上,拖着皇后的裙角颤抖着跪下,启口好几次,一发声却哽咽在了喉头……
“我什么都很好,只是……不孝……对不住母后……”
他不肯哭出来,越发不敢多讲话,更是顾不得皇帝了。皇帝被晾在一旁,自然以为他还在记恨,一时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招呼后面的亲眷全部跟过来。
眼见人越来越多,之恺只好揉揉眼,背过身去平静了一下情绪,方打起精神来,准备上前应付。
皇后刚才告诉他,说太子回宫后将他和芳芳的近况回禀过皇帝。皇帝得知他们简单成婚,细细想过一回,约也是觉得此事木已成舟,若不闻不问,也有些不成样子。遂决定过来替他们主持婚礼,即便算不上风风光光的成亲,至少,也是在亲人的见证之下,名正言顺的完婚。
然而之恺却不肯。只道两个人的结合,不在乎排场大小;当日虽无亲人在场,有些遗憾。但是,那就是他和芳芳真真正正的婚礼,绝不会再办第二次。
之恺想了想,遂转身回屋,小心的携了芳芳一道出来。
芳芳乍见了乌压压的这一帮人,一时吓了一大跳,怔怔的朝袁光正唤了声“爹爹”,便不知该要先拜哪个。袁光正点一点头,目光在她微隆的小腹上停留片刻,复杂神色中透出一丝感喟,很快恢复如常,以眼神示意她——先去帝后那边请安。
每一个人都是笑盈盈的。即便某几位脸上还有几分尴尬,也都在努力的遮掩。
到底是父母兄弟,情面上的事,还得过得去的。
这般想着,芳芳便也释然了。
之恺也想起方才只顾着与皇后叙话,竟忘了理睬皇帝。忙牵着芳芳走到皇帝面前,恭恭敬敬的躬身跪礼道:“父皇。”
芳芳动作慢个半拍,也还是跟着下拜。之恺见了一把捞住她,嗔道:“行了,心意到了就可以了,你拜得下去么!”
芳芳本能的掩了一把小腹,然而当着皇帝的面,又不敢作得娇气……正觉得难为情,又听见之恺在旁拉扯催促:“快叫父皇啊!”
芳芳又羞涩又忐忑,一时脸都红了,半晌,方怯生生的小声唤了声“父皇”,低垂着头躲到之恺身后去。
皇帝也不介意。稍事点头以表“朕知道了”,又叹道:“你们既心意坚决,如今又事实已成,朕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之恺到底欠你一个婚礼,朕今日,便来替你们补上这个仪式。”
芳芳受宠若惊,委身正想恭谦几句,之恺在旁听了,连忙摇头只道:“不肖子岂敢劳烦父皇动身。至于婚事的仪式,我与芳芳早已礼成,虽然简陋,也是正正经经的拜过了堂,哪有行两次礼的道理呢?”
皇帝无奈笑道:“朕是听你大哥说的,说你们的喜酒只请过他一人。所以今天朕才带了大家都过来,可是看你这态度,是不想请?”
不远处,不少仆役宫婢们正紧锣密鼓的忙着布置院落、摆设宴席;一众亲眷也少不得上前帮忙指挥,忙得热闹欢喜。
之恺一早便看见一帮侍卫从船上搬下来十几个大箱子:什么花灯、喜烛,缤纷的彩带,甚至桌椅、饭菜等,全都带过来了。
还有太子此前承诺的——十坛好酒。
之恺便回头朝皇帝笑道:“父皇什么都备周到了,让儿臣来做东请客,儿臣谢恩还来不及,又岂敢摆架子不请?这次便算答谢宴吧,婚礼仪式什么的,实在是不能来两遍的。况且,芳芳眼下,也不方便。”
皇后施施然走来,笑嗔道:“你这别扭孩子……”又对皇帝道:“随他吧,不过就是道贺之意,拘什么仪式呢。”
皇帝只好允了。
一时宴席很快准备妥当。众人依次序入席,纷纷向之恺和芳芳举杯道贺。酒过三巡,皇帝便让众人各自散开玩去,自己却叫住之恺,命他上前来说话。
☆、第73章 父子
之恺迟疑片刻,低头对芳芳道:“你爹大约也跟你有话说,你先过去跟你爹聊聊,我一会儿过来找你。”
不远处,袁光正故作闲散的与安伶慢慢逛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芳芳见皇帝候在一旁,也不敢逗留,应了一声,急急的去了。
之恺这才回过身来,对皇帝笑道:“父皇要与儿臣聊什么?若是要命儿臣回去,儿臣可是抵死不从的。”
皇帝也摇头失笑,并未说什么,只道“陪朕走走”,便兀自转身,朝着一旁僻静之地,慢慢的踱了去。
入夜时分,岛上起了些许凉风。这里的夜风有湿湿的凉意,乍一拂过,只觉得湿润沁人;然而那湿寒却会在不知不觉间渗入肌理,密密的钻进骨头里面,时日一久,便觉得噬骨。比起京城干干冷冷的狂风,刀子一般吹打在脸上的感觉,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之恺有时候恍惚觉得,他的人生,跟大海有着很深刻的缘分。
他让人拿来大氅,快步跟上皇帝,将大氅披在皇帝肩上。皇帝有些诧异,不觉侧目望他一眼,他只敛眸平静微笑,替皇帝系好肩带,便退到一边,陪着皇帝慢慢的散步。
“对了,太子怎么不来?”之恺忽然想起,似乎一直没见着太子。
皇帝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出宫来,太子自然得留下么。”
之恺想了想,也是,于是同情的点点头。
太子辅政数年,皇帝越发的倚重他。然而,因为他与皇帝执政风格迥异,时常会遭到一些保守派大臣的抨击。
比如刑部尚书严富令,三天两头的就会写奏章谴责他,甚至还怂恿过之恺将他取而代之。
太子脾性虽是温厚,心里却是有主意的。只要他认为自己做得对,旁人再怎么跳脚谩骂,他也不予理会。
之恺忽然觉得,其实太子也挺任性的。
皇帝见他沉默不语,便主动道:“之恺,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父皇在偏袒着太子?”
之恺回过神来,轻轻摇头,“以前的确是这样的,但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想通了。”
他回答得很认真,没有半点赌气或较劲的意思。一双漆黑的瞳仁明锐犀利,在夜色中闪着奇异的光亮。
他从小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倔强、桀骜,鹰凖一般。
连皇帝时常看着,都不觉有些担心。
因为之恺太像他自己。
“你出生那年,朕立了你大哥为太子……其实,当时他也还很小,什么都不懂的……”
皇帝很想跟他解释,想说皇子一多,各怀心事的大臣们必然会站队结派,在诸皇子间挑唆煽动,甚至兵戎相见,斗得你死我活。
为了皇位,帝王家父子相逼、兄弟阋墙那点事情……他太知道了。
彼时之恺一出生,他便时急急忙忙的立了长子为太子,后来,又竭力防止之恺有机会越过太子……其实,也不过是要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的人——太子只有一个,就是嫡长子。所有的人只能辅佐太子,不必动其他的心念,或者,打其他皇子的主意。
他知道这样必然会对其他的孩子不公平,但是,他只能这么做。
他从未跟之恺解释这件事情。因为这样的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甚至,如果他站在之恺的角度,他也很难理解,很难不去记恨。
皇帝话还没有说完,之恺便笑了,眉眼弯成柔软温和的弧度。
“没关系,父皇高兴就好。”
皇帝止住脚步,转眸定定的看他,像不认识他一般。
“之恺,这些年……的确是委屈了你……朕也知道,你也聪明、优秀,甚至……行事更果敢,有很多人在背地里也说,或者……你更适合作储君……”
之恺一下子就笑出声来,“所以父皇今日来,是要废了太子,改立儿臣么?”
皇帝微微一怔。之恺见了摇头大笑,“说笑而已!父皇可别放在心上。”
皇帝终于也笑了。
“难得难得。你竟比往日不同了许多,也懂得婉转自嘲了。朕实在是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变化?”
之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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