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谰池上》第148章


喻朝河道:“我倒是奇怪,你们父慈子孝,你为什么非得直呼其名。是因为你喜欢李瑄城,是不是?”
江烟道:“你放屁!”
喻朝河便笑了,不可遏制,道:“我怎么如今才想明白,我早知道就该好好和李瑄城讨教……”
江烟便“刷”地挣开了喻朝河的钳制,反手就甩了喻朝河一巴掌。
喻朝河偏过脑袋,有一瞬地发愣。
江烟哭道:“我怎么就看上了你?!”说罢便要冲出门去。
喻朝河慌了,拦住人道:“别出去,往南就是陛下住处。”
江烟也知道不能出去,被这么一阻止,只道:“我夜半走。你滚吧,我不想见你。”
喻朝河道:“放李瑄城走不是难事。江小少爷答应在喻府长住,可是真话?”
江烟一下子抬起头,半晌道:“真话。”
喻朝河道:“好。”便开门出去了。
李瑄城在语谰池前独立,早春风凉,他仅仅着一件单衣。
素秋从身后上来,替他披上一件披风。
李瑄城道:“此去语谰池,你便走罢。”
素秋的手一顿。
李瑄城道:“你不过是来我这学医的,如今医术已成,该自立一家了。”
素秋道:“素秋是语谰池的人。”
李瑄城道:“你走罢,这里束你不住。”又道,“别说是我教出来的,省得讨人闲话。”
素秋道:“主人,为什么这么急着……赶我走?”
李瑄城道:“想去的留不住,想留的赶不走。你得我赎身,如今也还得差不多了。”又不等素秋回应,顾自道,“你祖上是在陈州,陈州郡一带九家,除却一家,往后便都是你的。院主我不能留给你,我有用。”
李瑄城已经说得那么明白,素秋便沉默了,不知如何作答。她从来就知道李瑄城不是常人,但她一门心思只扑在学医上,李瑄城的事,她知之甚少。而李瑄城的决定,从来也不能改变。
素秋道:“素秋陪主人出泷上罢。”
李瑄城道:“好。”
螣山之盛,在于春来。焦土生绿,残枝生花。语谰池碧瓦千屋,半壁仙泉,珍药抽芽,白云生池。再无人问津。
问闲山庄照常运作,浅夏以外,尚有五人与穆修白一事脱不了干系。其中一人即为霜叶。
此五人皆施以笞刑,囚于后山。唯霜叶以身孕故免于此,留在自己的住处。
其后,霜叶产一子,悬院门自尽。
浅夏郁郁成疾,小产。
皆为后话。
☆、章四十六 君子不器
穆修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在疾驰的马车里,他的脑袋下枕着人的膝。穆修白便道:“李瑄城,这又是去哪……”
便有一个人声答道:“灵虚山。”
穆修白浑身不自觉地绷紧,他一下就醒了。他将眼睛睁大了些,他面前是金冠黄袍的年轻帝王。
穆修白怔愣地看着他,有些不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然后他便伸手抱住脑袋,想往旁边缩去。
祁千祉道:“除了我,没人能救你了。”
穆修白兀自蜷缩。
祁千祉将人抱住,免得他乱动,一面道:“我向风陵君要来了血龙骨。借灵虚山纯阳之境,便可救你。”
穆修白道:“放过我罢……”
祁千祉没有听清,附耳凑近道:“望月,你说什么?”
穆修白一口便咬上了祁千祉的耳朵,祁千祉“啊”地一声,车马立刻便停了,窗外的侍卫道:“护驾!”便有人要掀帘子进来。
祁千祉一面捂着耳朵,一面高声道:“无事,不要进来。”
穆修白低声道:“放过我罢。”
祁千祉将碰过耳朵的手拿到眼前来看,果真已经渗了血。他呼出一口气来,道:“望月,你要我……如何呢。”
穆修白并不看他。
他眼前恍若闪过语谰池上的新雪墨瓦,李瑄城眉峰凌冽,而目光如水。穆修白以为自己将死,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剖白,而李瑄城的每一句话都在道别。他恨李瑄城么?他并不知道。穆修白心里仿若冰封,觉得比他经受骨寒的四肢更无知觉。
他的身体素来虚寒,如今有些发轻,他很明白这种感觉,十日醉的瘾要犯了,然而语谰池早已离远。
他沉默着,阖上双目,那种冻裂之感从脚底慢慢升上来,顺着经脉上行,一寸一寸地错筋骨,蚀血肉。穆修白的五指微微张开,浑身不自觉地一个战栗。
祁千祉只当他是动作一下。他拨着穆修白的发丝,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穆修白的面目开始酡红起来,祁千祉终于觉得有些奇怪,伸手去探穆修白额头的温热。穆修白却双手紧紧地握住祁千祉的手,力道大得不似病中人。
祁千祉忙令随行的御医来看。御医略微诊断,道:“陛下,望月公子这是犯瘾。”
祁千祉道:“什么瘾?”
御医道:“臣查不出是何瘾,不过公子自己应当知道。”
穆修白双颊酡红,艳丽地如同醉酒之态,双眼血红,然而却有些迷离,对着祁千祉看着,时而瞳仁又有些无意识地颤动。他乱抓乱咬,难受得如同一条脱水的鱼。他仿若真的受着极大的痛苦,他放开祁千祉的手去扒车壁,发出一阵刺耳的划声。祁千祉忙将人的手擒住,穆修白已经扒到指甲外翻。祁千祉看得便心疼,连忙唤人拿金创药来。
穆修白眼里蕴满了泪。他哭着道:“李瑄城……”
祁千祉正捏着他的腕子往上面倒药粉,听这一句,手下力道不免大了些,扭头盯着人的眼睛道:“看清楚我是谁。”
穆修白并不管旁的,他也并非神智不清明,他只是痛,比他往日承受的任何疼痛都要难忍,冻寒之痛似乎在削他的骨,将他的肉冻成石又碎裂成齑粉。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刀山油锅也不过如此,他往日的疼由外至内,尚且像是事先和他打个招呼,这回的痛附骨而生。他只剩下了痛,余下的五感都活生生消失了一般。这种疼痛激起了他出离的愤怒。他道:“李瑄城,你怎么不去死……”
祁千祉见穆修白的瞳仁涣散,终于知道也许现下穆修白看不见东西。然而这人的神智或许是清明的。这句话在骂李瑄城,也在骂他。
祁千祉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手下还是给穆修白的指甲上药,慢慢道:“你说的我都会记着的。”
李瑄城不告诉他那药是什么。大概是知道他很可能会没有骨气地屈服。
他忍了两回,就开始求祁千祉替他找药。
祁千祉讽刺地笑了笑,道:“你要听话,我就给你找。”
穆修白见他笑得讽刺,自己也觉得很讽刺。穆修白想,李瑄城会不会知道他现在这么难看,还是早料到他会这么难看。
他的所有的骨气和自尊,在祁千祉这里,总是被统统碾得粉碎。
但是祁千祉并没有替他寻成瘾的药,只将他关在灵虚山,让御医以血龙骨所成的丹药为其医治。翟陵物事繁忙,祁千祉先行归去了。
时已近三月,是为吴喾定晗四年,李其威病死长乐殿,谥号昭。无子。李家一脉素来薄弱,明帝李岩本是旁支,浩王李裕安死时亦无子,吴喾再无本姓之王。明伦太后临朝称制。
三月,祁夏将军喻朝河本因不慎让李瑄城逃出泷上一事受重惩。
四月,吴喾慎王爷傅任上书欲“延国祚”,恪相恪怀闵拖延不回。
五月初,慎王爷发兵往印南。
五月中,南梁出兵吴喾。
六月,李蹇之子出奇兵围江州,救印南,拿慎王爷。
七月,吴喾立新帝,奉除珠入太庙。慎王爷下狱。
八月,灵虚山。
祁千祉与从未料过会与李瑄城这般相见。
李瑄城即便已成为一国之君,穿着仍然不避白衣,只在头顶戴了一顶金冠,算作是身份象征。
两人皆举杯向对方施礼。
祁千祉道:“吴喾国君此次来,也不怕朝中不稳?”
李瑄城道:“南梁在泠崖耽耽虎视,拥旁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祁千祉笑了声,转而道:“你来我灵虚山是为了何事?”
李瑄城道:“率卜不日便会有异动。眼下两国唯有结盟。”
祁千祉道:“我如何信你?”
李瑄城闷了一口酒,自己又倒上,道:“你不信我,还能信谁?南梁么?”
祁千祉道:“你这人太聪明。我不可不防。”
李瑄城道:“我要是聪明,会被你逼得山穷水尽?人贵有自知之明,陛下。”
祁千祉自知他往日烧螣山,下格杀令,李瑄城如今不提及已是顾念旧情。且两人此时不是两人,是为两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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