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沉佥》第160章


“陛下既然觉得苦,不如早日立后,充纳后宫,好过总抓着臣下以色侍君。”
话音甫落,嘉斐的脸色便也僵了,气得不行,连手上的力气都大了几分。
“……什么叫‘以色侍君’?你我之间,你当真是这样想?难道真是我在强人所难淫辱臣下了?”他青着脸瞪着甄贤,一脸难以置信,实在不能接受这四个字竟然是从甄贤自己的嘴里吐出来的。
他与小贤这样的关系,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得出来。嚼舌说些难听话的大有人在,早已不知多久,他都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唯独是小贤自己。
小贤怎么能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连小贤心里都是这样想的,那他这些年来的苦心执著究竟都算是什么?难道当真只是荒唐么?
他如今已然贵为天子,要什么不能得?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能跪着爬着进他的床帐。他都只一心一意,只想为一人遮风避雨,哪怕落得身后骂名也不在乎。没料到,这人却偏偏不顺着他。非但不顺着他,还一副是他做错了的模样。
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爱上了一人,爱到深入骨血,剜不出,戒不掉。
爱慕之心,人之常情,实难自禁,何至于此。
如同当头一瓢冷水,任如何一腔火热也全被浇得透凉。
嘉斐顿时兴致全无了,可又不甘心至极,更是恼恨,就撒开手坐在那儿,阴沉着脸咬着牙一言不发。
甄贤也红着眼眶默默坐在一边。
陛下已然不太能察觉,方才究竟说了什么样的话,何以就刺痛了他,更不可能切身地明白他究竟处在何种尴尬煎熬的境地。陛下如今所能想到的,能感知的,尽是委屈愤怒,是身在万人之上却仍不得酣畅如意,仍要被无形枷锁束缚的憋闷。
这枷锁,未必真是他甄贤给陛下套上的。
但这滔天的怒火,却也只能他一个来承受。
甄贤不敢说,一个人一旦掌握了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究竟是不是必然会在这天长日久的侵蚀之下渐渐蜕变,丧失了同理心,变得危险,陌生又遥远。
但他与陛下之间,实在无谓追究谁对谁错,又是谁先口不择言。
他也实实在在地并不想与陛下争吵。
甄贤重重叹了口气,勉强理了理自己已然被扯乱的衣襟,站起身垂头向嘉斐施礼。
“是臣失言,陛下不要气大伤身。夜深露寒,陛下早些安歇吧,臣……且告退了。”
他竟然又打算就这样走了。
“你给我回来,不许走!”
嘉斐陡然暴怒起来,想也没想已伸手一把掐住甄贤手腕,狠狠将人拽回来,几乎是用摔地再次压倒在榻上。
后背生硬的撞击感疼得甄贤压抑轻呼,不由地猛吸进一口凉气,骤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嘉斐按住他双手的力气那么大,犹如一头雄狮,居高临下地按住了猎物,亮出染血的獠牙。甄贤根本连挣扎都忘记了。
记忆里尘封日久的碎片就像沉眠水底的泥沙,陡然被激起,一片浑浊。
甄贤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正死死压按住他的男人,眼前一团扭曲,竟错觉看见了另一个人。
那并不是他熟悉的嘉斐,而是巴图猛克,一瞬又幻化作更浓黑可怖的模糊人影,就像是从至深的深渊之下爬出的淤泥。
不愿忆起的过往洪水般涌上,令人窒息。
甄贤止不住地簌簌发抖,眼底一片狂乱,当即牙关用力一咬,就咬住自己舌尖。
血顿时就涌/出来,漫过喉头。可他紧紧闭着嘴,自己往肚里咽。
他竟用如此惊惧的眼神瞪着自己,如同暴风之下的落叶,随时都会彻底破碎。
嘉斐陡然一怔,猛醒过来顿觉不好,慌忙一把将人拥进怀里。
“小贤!小贤!你看着我,好好看看我!”
他一手捏住甄贤下巴,强迫他松口,这才见他已然满嘴是血。嘉斐吓得心都凉了,几乎要大喊起来,想传召太医,却被甄贤一把拽住。
“殿下……”甄贤嗓音沙哑,唤了一声,就如同虚脱般软倒在他怀里,似乎意识仍未清醒回来,仍在当年梦中。
嘉斐只得紧紧抱着他,一边反复轻哄安抚着,“是我。我在这里。别怕,没事了。”一边抹去他唇角溢出的鲜血。
小贤从前遭遇过什么,忌怕什么,他原本该是最清楚的。曾几何时他也怒起心头恨不得生撕了那伤害过小贤的野蛮鞑子,到头来自己竟也没有比一个为他所不齿的野蛮鞑子好多少,竟险些丧失理智,做出无可挽回的恶事。
可他怎么能是这个样子?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渐渐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些心底翻腾嘶叫的暗潮无知无觉地就弥涨而上,漫过双眼。
嘉斐茫然无措地抱着甄贤。除却小贤当年在还京途中受伤几乎死了那回,他再不曾如此刻这般,感觉怀抱中的人那样单薄,脆弱,仿佛只是一捧幻影,是投入掌心的月光,待到天明时分便要散了,无踪无影。
而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好像他又回到了幼时走不出去的冷僻宫殿之中,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等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结局。
可若当真如此,一切漫长如苦修的挣扎求索,又都是为了什么?
心中遽尔一阵绞痛,嘉斐下意识收紧双臂,死死抱住怀中的人,如同抱住绝不肯失去的珍宝。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甄贤哑声低语。
“陛下,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熟悉而温暖的体温安抚了战栗的灵魂,腥甜的疼痛将几乎抽离的意识拽回躯壳。甄贤缓缓抬起头,望住嘉斐时,眼底一片长夜无垠,是浓黑的悲伤。
其实彼此心低早已各自清楚。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个人会在某个毫无征兆的时刻,骤然崩溃,就好像今时此刻,好像宿命的轮回,不死不休。
可是无法停止,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
嘉斐听见自己喉管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怪声,也许是压抑至极的呜咽,也许只是叹息。
“我这一颗真心究竟是如何待你,你明明知道。我今生已认定一人,只与他携手看乌飞兔走沧海宸寰,除此一人,再无他求。你告诉我,这人是谁?”
“你……别逼我——”甄贤眼中散出痛苦的光。
“我不逼你,你便又要逃走。”嘉斐执拗地死死盯着甄贤的眼睛,也迫使他回看着他的,要一个回答。
一瞬相对,两下无声。
良久,甄贤溢出冗长叹息。
“……陛下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理应采选淑德贵女为贤内助,母仪天下,孕育后嗣,甄贤不过是个罪人之后,又不是女子,实在不配为陛下如此——”
“你何必还说这些废话来气我。”嘉斐截口打断他。
这些陈词滥调真的一句也不想听了。
嘉斐缓缓将手挪到甄贤心口的位置,用力按住了,一瞬不瞬地看定他。
“就一回,哪怕就这一回,你什么多余的也不要想,你只问问你自己的心,如若你当真是,真心再也不想与我纠缠下去了……那也没有关系,只当我这些年来全都是一厢情愿。我也不愿意勉强你。只要你开口,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为难你。做君臣也好,别的什么都好,只要你能舒心开怀,我都随你。”
说到此处,他忽而陷入死寂,只仍旧深深望住甄贤,良久良久,才又哑声说了一句:“可是小贤,你要想好了再开口。”
而后他便什么也不再说了。
甄贤控制不住得浑身发抖。
心里一瞬涌起千万个疯狂的念头,临到末了也全化作飞灰。
陛下望着他的眼睛里有濒临绝望的挣扎,一闪而逝,他依然看到了。
可是直到这一刻,当嘉斐就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这样要他决断的话来。他却赫然惊觉,一切顽抗皆是徒劳。
他已无法再退回去了。
若是从前,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前,彼时他与陛下尚未纠缠至深,或可以止步,而今却是早已不能了。
要如何做,才能将彼此融入的另一半魂魄生生撕裂,弃于脑后?
他做不到。
陛下就是他的命。他就是死,也无法割舍。
甄贤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咬得湿滑鲜血又涌出来,听见欲念狂烈的啸叫。
“我一定会遭报应的……一定会不得好死——”
他终于瑟瑟伸手抓住嘉斐的衣襟,难堪地将脸埋在那熟悉的温暖胸口,无法离开,亦无法面对。
“胡说!”几乎是立刻,嘉斐便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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