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沉佥》第177章


嘉斐无法否认,他其实也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他的心思甚至更加阴暗。他恨不得要把小贤藏起来,藏在除了他以外再没人能看见的地方。相比之下,四郎所为简直再正常不过。
然而四郎有话,却已不肯与他直说了,而是要背着他先斩后奏,再这样拐弯抹角地让他知道。
想来也只有四郎,足够了解他,知道一旦当面说了他必定勃然大怒,必定少不了争吵,却又始终执拗不肯顺他的意。
可为什么偏偏是谢晚知?
虽然这个谢氏女曾助崔莹解围救了太子。可她毕竟是五郎的孀妻。
也许四郎是觉得这层身份恰到好处。
然而他心里只一想,便似蒿草丛生,恨不得一刀刀全割下去。
嘉斐胸中似有激流,竭力克制许久,才稍稍平静下来,面上却愈发阴晴不定。
他让崔莹派女史前去传召,将谢晚知召入后朝面圣。
谢晚知来时深衣素颜,得知始末,只淡淡一笑,“陛下暗中拦截他人私物,可不是君子所为。”
嘉斐唇角几欲抽搐,冷道:“君子坦荡磊落,也不做私下密谋之事。”
谢晚知却反问:“倘若真是密谋,陛下又还怎么会召我来见呢?”
嘉斐当即又问:“你可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谢晚知道:“救人自救。”
嘉斐问:“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谢晚知道:“我又不瞎,自然知道。”
这一句话应得可真是……放眼朝野,除了四郎和小贤,敢这样一句话呛当今天子一脸的可谓绝无仅有。从前曾经有一个,变着法叫他心里不痛快,然后就被他撵到海里去了。
尤其谢晚知是个女子,名分上还是他的弟妻,是传闻中与他作对于是被他狠手杀死的五郎的郡王妃。
嘉斐险些被这一句噎住,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脸色更是难看到无法描摹。他再问谢晚知:“既然知道,你怎么还敢?”
谢晚知竟微微扯起唇角,“同样事,陛下做得,他为何做不得?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敢?”
说这话时,她身子挺得笔直,目不斜视。
一旁俯身的崔莹却是瞬间面色惨白。
这个谢氏女子嘉斐并不熟悉,甚至也没见过几次,只依稀听说过她当年在江左闺中的名声。而今一见,这个女人始终不卑不亢,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是金针一样,密密麻麻刺在他心头。
难怪父皇当年千挑万选,特意选了她做五郎的郡王妃。若五郎当年,懂得一星半点父皇的苦心,都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那么他呢?
他可以冷眼旁观评判当年的五郎,今日的他自己,又如何?
嘉斐觉得有些颓丧,如同吃了败仗,只能疲倦按住额角,“你想要什么?”
谢晚知闻声抬起眼,端端正正看住一脸苦闷阴冷的天子,语声始终淡淡的,却字字烙在心里。
“我身在此地,卷入其中非我所愿,我之所欲又有什么重要呢。倒是陛下之所欲,陛下可是真的都已想明白了?”
嘉斐闻之愕然,一个人静思良久,待回神时已至深夜。他什么也没再多说,把那卷画装回匣子里,叫玉青拿回去转交甄贤,多余的话一字也不许提。
第146章 四十六、天宽地广自逍遥
转眼上元,外朝设宴奉天殿,君臣同乐。
按着前朝规矩,内朝诸命妇也得作游园灯会,宫人们忙碌一年,得一日偷闲,好不喜庆。
但今上内宫只有一位嫔妃,侍奉宫人也远不如前朝之多,又不喜铺张,自从登基,这内苑灯会便没有再办过。
恰逢今年瑞雪,不知哪位神佛改了皇帝陛下的主意,竟特意谕旨准内廷宫人及诸皇室女眷、三品以上外命妇在景山下迎翠殿欢宴,又可往北海边放灯雅会。宫中顿时喜气洋洋,都精神起来,紧锣密鼓地筹备。唯有皇贵妃崔氏一脸的焦色。
灯会当晚,天子从奉天殿归来,携太子殿下、荣王殿下与亲信近臣二三破冰泛舟,赏灯会美景。
太子殿下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内苑灯会,一脸好奇兴奋,扒在窗边东张西望,身边随侍的内官女史紧张得满手汗,眼不错珠地紧紧盯着。
荣王嘉钰在王府闷了许久,难得赏脸前来,却仍是一副兴致缺缺模样,披着厚厚的孔雀绒斗篷,恹恹待在簇拥之中,如同一团冰冷火焰,无法靠近。
太子在舫中远观了一会儿便不满足,渴望都从眼睛里淌出来,再三地央求他的父皇可否允他去看看母亲做的花灯,其实只是想找个借口上岸玩耍去。
嘉斐竟也答应了。
“二哥今日兴致这么好,怎么自己不上岸去走走?”嘉钰靠在避风处的软垫上,看着小太子带着一串尾巴一样的侍人,欢天喜地跳上岸的背影。
“我不去。我去了,他们全没得玩了。”嘉斐微微扯起唇角,将手放在一只精巧手炉上捂了一会儿,觉着温度合适了,便将那炉子塞进身边的甄贤手里。
嘉钰眼尾飞起,睨着这一点不掩亲昵的小动作,扯了扯唇角,“这有何难?甄大人最有聪明才智。皇上想上岸去走走与众同乐,又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叫甄大人给出个主意呗。”
初春浓夜,湖上仍有寒气,甄贤原本也不怎么受得这冷风,正抱着那手炉专心取暖,猛听见这一句,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荣王殿下又在见缝插针地“埋汰”他,不由苦笑。
“陛下若是真想去走走,只需要换身衣裳,与众人一样戴上面具即可,用我出什么主意?”
嘉钰撇撇嘴,“我这倒是有去岁葡萄牙人进献的一对猫眼蝴蝶金面具。可我要不借甄大人的金口,二哥也不会收啊。”
他说着示意身边侍奉的萧蘅芜把东西拿出来。
萧蘅芜应声双手捧着个鎏金匣子呈上来。匣子里果然摆着一对西洋进贡的面具,上头镶嵌着玛瑙石猫眼石,十分精致华美。
嘉斐只随便扫了一眼,便侧身拉着甄贤道:“夜晚风凉,你若是累了,就算了。”
甄贤又是一愣,终于明白这兄弟俩原来是早串通一气的,一唱一和地其实要拐他下船。
可圣上既然都已开了口,又是上元佳节,他总不能拒绝。
甄贤心下哭笑不得,只好跟着嘉斐一起下了船。嘉斐怕他吹风受寒,往他身上加了两层毛皮斗篷也还不放心,又被一旁的嘉钰抢白一通,说“甄大人这是犯了什么错,圣上要热死他还是压死他干脆给个痛快罢,不能这么虐杀忠臣”,惹得玉青等几个御前行走的锦衣卫都要憋不住笑出声来。
待上了岸,夜晚湖风迎面一吹,顿时叫人喝了酒一样,面颊烫呼呼的。
甄贤自己对这内苑灯会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依稀记得少时曾经跟着父亲来过几回。后来有一年,还是跟着嘉斐来的,也是在这北海边上。那时两人都还是孩子,他好奇心更旺盛些,对宫人们挂起的花灯好奇不已,嘉斐却已像个小大人的模样,抓着他的手懂得装作稳重深沉了。
后来,他还记得,嘉斐拉着他去冰上放灯,两个人差点一起掉进冰窟窿里。
那时候的嘉斐,不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是他的二殿下……
一点旧时怀念从记忆深处渐渐浮现,甄贤跟着嘉斐缓步走在这山长水绿的皇家园林中,恍惚竟错觉光阴逆流,彼此仍是少年。
他不太记得自己都看见了些什么,或是什么人,眼中所能看见的,只有那个与他十指相扣的人,在灯火辉煌之中愈发夺目。
直到嘉斐指着一盏挂在枝头的灯让他看,他才稍稍醒回神来。
那灯与余众皆不相同,用色典雅素净,透着三分清冷,其上绘着一只白鹤,笔法精妙他是见过的,与几日前玉青拿回给他的那卷画一模一样。
甄贤心中骤然惊诧,却没说什么。
反倒是嘉斐,特意叫人请了这灯的主人来见。
甄贤见了谢晚知,心下愈发惊诧得很,连忙行礼道谢,说起书院转赠的那卷画的事。谢晚知也应对得谦和有礼。
如是两人便难免多说几句。
谢晚知是有才名的女子,言辞大雅,自有风趣。甄贤原本并不健谈,也能与她对谈融洽,更少不了有溢美之句。
嘉斐在一旁默然看着,亏得戴了面具,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表情。
待天角显出白光,灯会也散尽了,诸内外命妇皆随皇贵妃在西岸迎翠殿祈福。嘉斐早已命人将东岸的凝和殿烘得暖了,让太子、嘉钰和甄贤随他一起在殿中小歇。
太子殿下年少,玩闹了大半宿,早就趴在侍奉的内官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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