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_沉佥》第176章


他心里忧虑,眉头毫无自觉地拧起来。
玉青在一旁看着,不免心里起急。
玉青自少年时便入了锦衣卫,后来又跟在今上身边护卫,也算是阅遍了官场中人,甄大人这样的可真是独一个——既无家眷,也不养宅邸珍玩,更不迎来送往逢迎应酬,身在高位,两袖清风,每年就领那么点俸禄,领着钱就拿去在各地建书院,在京畿建还不够,地方上也要建,建完了书院,还要给请来的教书先生发饷,还要管那些连书本纸笔都买不起的贫家子弟吃用……
而今不过短短数年,从顺应而府到东南西北,甄大人出资建起来的书院已以百计,所收容教习的贫寒子弟何止千万,幸亏这位身后有当今的皇帝陛下照看着,否则怕是浑身上下那点肉全割下来都不够饲虎的,自己早不知先死在哪儿了。
常做这种事,自然常会遇着骗子、无赖。诸如谎称家境贫寒求知若渴其实只是想在书院占个便宜混点钱的,仅玉青凑巧跟在旁边所知,就多到数不过来。
这还不包括一些掐着孩子的脖子讹钱的父母。
玉青曾经就见过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长得眉清目秀,但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一看就是走卒贩夫家的孩子,拽着甄贤的袖摆哭得跟个小泪人儿似的,好奇一问,才知道是这孩子的母亲早逝父亲又嗜赌如命,拿了书院补贴的钱也不肯放孩子去读书,还扬言要么有人拿钱来把这孩子买走,要么他就要把孩子卖去“南馆”。
当时玉青听了心里十分生气,直嚷嚷和这种腌臜货色没道理可讲,暴揍一顿揍到服就完事了,但被甄贤拦住了。
甄贤竟然真拿了一笔钱,把这孩子“买”了下来,又把他带回京城,给他改名换姓,让他在城内的书院里一边帮着院判和老师们勤杂一边读书。
那孩子感激涕零,拉着甄贤不放,一口一个“恩公”,说自己既然已被买了便是恩公的人了,要跟在甄贤身边服侍。
甄贤便把他的卖身契撕了,对他说:
“我身边不缺人伺候,带你出来也不是要你给我做奴仆的。你若有心,就好好读书,勤练体魄,成才了报效家国,不用报答我。”
玉青有时候会忍不住困扰,想不明白甄贤这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明都是些和他毫无关系的人,何至于这样倾尽所有?就算是要行善,凭一人之力,终是杯水车薪,而天底下一穷二白读不起书的孩子俯拾即是,便把自己掏空了榨干了,又能救得几多呢?
可甄贤却对他说:
“这些事,原本应该朝廷来做。但早年的窟窿实在太大,这些年又减税养民,国库靠盐铁和丝茶瓷器勉强维持,缓慢填补,虽无亏空,却也还不富裕。圣上有难处,不能随心所欲。我尽力替圣上多做一点,哪怕只多一点,总是聊胜于无。”
那时候玉青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明白甄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个道理。各家的孩子自己生的自己养,为啥皇上和朝廷就该管这些孩子读书吃饭?但一次次见着那些痛哭流涕的小脸,见着那些还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却惶恐不安的大眼睛多了,渐渐地似乎又有一点点懂了。
然而,钱这种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总不能变出来。
玉青眼见甄贤已经开始把眼睛往摆在屋里的各种摆件上转想,心里“咯噔”一下。
甄大人这屋里用的摆的,但凡是值钱的,就没有不是御赐的。这要是拿出去换钱救急,圣上回头知道了又不知要生多久闷气……到那时候,大家都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得了,您别挂心这钱的事了,不就三五个孩子的事吗,我来想法子吧。”
玉青连忙把担子揽过来,硬着头皮顶了这苦差事,搓着手往外走。
自从去年先皇丧礼,陈世钦人前背后的言辞姿态,已然是司马昭之心,朝中蠢蠢欲动,流言四起,都以为陈公公是要对甄贤下手。又说陈氏看似针对甄贤,实则是藉此与天子博弈,向今上施压。
偏这甄大人自己心大,怎么半点也不捉紧,还琢磨些不相干的孩子读不读书的事。真要说起来,这些孩子就算不读书,目不识丁也是一样赖活着,从前被陈世钦盯上的人可是全死透了……
玉青满心无奈到了城南书院,找到院判,才说明来意,原本是想商量一下,大家伙一起凑个份子,以为怎么也得要费一番口舌。不料那院判听完竟笑了,还对他说钱的事已解决了,有个善人听说了此事,已接管了那几个孩子的学杂食宿,还另给了书院一笔捐赠。
玉青闻之一怔,更觉得古怪,连忙追问这人是谁。
那院判便取出一个四方漆黑的长匣子来交给玉青,说是那善人留下的,对方倾慕甄先生的人品,知道玉青要来,特意叫转交给甄先生。
匣子里装的是一卷字画。画上只有一枝雪地红梅,枝上一只展翅盘桓的鸟,也不知道是要落在枝头,还是打算要飞走。
玉青歪着脑袋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只好将画卷原样收好,转身拿着就先进宫面圣去了。
画不是不给转交到甄大人手里,但转交以前得先报圣上知道。
自从陈世钦找上门当面撩了狠话,头一个紧张到不行的就是嘉斐,比起甄贤本人还要在意得多,严令玉青等一干锦衣卫务必眼不错珠得盯紧了,任何可疑的人和物都不能漏过,但凡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要先进宫让他知道。
玉青拿着画进宫,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呈上御前。
嘉斐亲手展开那画卷,才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傲雪凌霜独自清,拣尽寒枝不肯栖。
这画中的意思,玉青看不懂,他却是再懂不过。
嘉斐当即眼神就阴沉下来。
他让玉青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原地候着,自己则径直往翊坤宫去找崔皇贵妃。
崔莹正在宫中摆弄上元节的彩花,萧蘅芜在一边陪着,见嘉斐来得突然且面色不善,双双吓了一跳,急忙行礼相应。
嘉斐强压怒意,将那卷画扔在崔莹面前,质问:“这个你可认得?”
崔莹面露惊惶,当即便跪地俯身,口呼:“陛下恕罪……”
嘉斐见状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要找的,当然不是崔莹。他知道崔莹没有这样的心思。即便有,也不敢。她充其量,不过是默许,是顺水推舟。
何况“拣尽寒枝”这四个字,他只在一个人面前提及过。
嘉斐目光一转,看向跪在一旁的萧蘅芜。
萧蘅芜见了画卷便是一副早有意料的模样,半垂着头,语声里却没有半点慌乱。
“陛下不要盛怒之下错怪了无辜。这事原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那日庄敏郡王妃入禁拜谒皇贵妃,巧遇太子也来看望母亲,闲谈时说到了甄大人最近为书院的事发愁,太子殿下想为先生分忧,听闻郡王妃旧有才名,便请郡王妃代为作画,假称倾慕,送些银钱去解燃眉之急。画作的内容是太子殿下与我们一起商议着定下的,不过是因为太子殿下喜欢这意境,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都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她故意将太子也扯进来,实则句句所说的却是这件事与荣王殿下并无关系。
越是如此,反倒越没法信了。
嘉斐心里一股火强压了好几次。
他总不能将火撒在太子头上,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得来不易的皇嗣,疼爱不疼爱的另说,好坏都只有这一个了。
至于嘉钰,他就更没法了。否则又何必拐着弯来这翊坤宫。
自从万太妃追随先皇守在皇陵,嘉钰就一直病着——至少是告病,整天就在荣王府里养着不出来,连他的面也不见。
他原本以为嘉钰只是需要休养一阵,或者是闹一闹脾气,便也没有太干涉,没想到却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动了这种小心思。
但嘉钰其实没想瞒他。
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犯不着偏要用这样一幅画。
相反,这幅画一多半都是给他看的。
嘉斐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四郎是什么意思,他大约都猜得到。无外乎是想要他知道,小贤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成了陈世钦瞄准的箭靶子,无外乎是因为他毫不顾及旁人眼光的盛宠。是他的宠爱,把小贤至于最危险的境地。若他想要保护小贤,就只能让小贤远离他。至少也得做做样子。否则即便眼前没有陈世钦,将来也还会有王世钦、李世钦,永无休止,永无宁日。
嘉斐无法否认,他其实也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他的心思甚至更加阴暗。他恨不得要把小贤藏起来,藏在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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