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坟头》第7章


“你也许久不曾叫过朕的名字了。”
唐锦书没有说话。
安景走了过去,一只手附在他的额上,细细望着那道伤口:“这额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唐锦书别过去脑袋不肯说话。
“便还是这样的性子。”安景道,“这么多年了,连槐树都长了又长,你却还是一点都没变。”
“变了,只是你不曾知道。”唐锦书望着那明晃晃的龙袍,闭上眼睛低声道:“我倒是盼着这树死光。”
“怎么?”安景伸手握住他的腕子,替他擦干净手心道,“可是锦书不是很喜欢槐花吗?”
“是啊。”唐锦书惨淡一笑,“捡一把槐花浇上蜂蜜,槐树底下,还葬着二皇子的魂呢。”
安景指尖怔了怔,“锦书可是在怪朕?”
“当年二皇子同胡国一战,揽尽天下声望,安源算尽天下事,也不会想到会死在自己兄长的一杯毒酒之中吧。”
“锦书。”安景叹了口气,“朝堂之争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你我三人是在槐树下立过誓的。”唐锦书道,“所以皇上至今不准我离开,是要等着我也被这团漩涡吞进去吗?”
安景摩挲着杯沿,静静垂下眼睛,“锦书,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
“如何记不得?”唐锦书乌黑的头发倾泻在腰际,“那时你我之间也不过隔了一个台子的距离。”
“是啊。”安景闭上眼睛,“那时你说你是唐家的三公子,挥笔间都是游龙走凤,骄傲地不可一世……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而后来你也确是天下无双……”
唐锦书心道他那时不过是跟着爹进宫,看不惯安景安源二人班门弄斧,刻意羞辱了他俩一番罢了。
“既然皇上这么喜欢被骂,我劝你把现在的征税提上一倍,保准日后天天都能追忆起你我二人初遇的滋味。”
“锦书,又在胡言乱语了。”安景面目上仍是笑意,一双瞳子似墨一般浓得不开,“今日你也累了,我叫陈升先送你回房休息。”
骤然被点名,陈升忙应了一声走过去,小心看着唐锦书道,“公子,咱们走吧?”
“不必。”唐锦书闭上眼睛道,“跪得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倒是我先前久病,若是侍奉皇上不周,又要挨打挨骂,所以这房不去也罢。”
“唐锦书!”
已然是节节败退。安景强忍着怒意,咬牙道:“既然如此,那就送唐公子回天牢。”
唐锦书磕了一头,“臣谢皇上隆恩。”
待那侍卫带着唐锦书退下,陈升思量半天,终归还是小心翼翼凑上来道,“陛下,这天牢可不比衙门,不是谁都消受地了的,陛下可要奴才去那边知会一声?”
安景半晌不语,眼睛还随着唐锦书的背影,突然却道,“陈升,你可知道为什么唐家世代习武,唐锦书却只是个不中用的书生?”
陈升垂眼,恭敬道,“许是小公子身体弱了些。”
“弱了些?他这连马都骑不了的体质可不是生下来就有的。”安景不知又望向何处,沉声道:“若非如此,唐锦书又岂会这么多年逃不出长安。”
陈升心里一惊,“难道是……”
安景冷冷一笑,“叫他留在这里的这副好药,可就是他的好爹爹,唐镜中唐大人亲自给朕呈上来的。”
陈升仿佛被雷劈了一遭,半天说不出话来。
不是没见过人心险恶,为了巩固地位,朝中不乏一心不顾女儿的死活,只想送进宫来的大臣,可若是连亲生的儿子都不肯放过……
安景冷哼了一声,“他哪是唐镜中亲生的,不过是随意从别处领来的罢了,要真是亲生儿子,你看唐镜中舍得吗?朕早就找太医瞧过,唐锦书是这辈子都别想再习武了。”
“这……若是公子知道了这些……”陈升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依公子的性子,还不得……”
“你真当唐锦书真是傻子?他看得比谁都清楚。”安景放下手中的茶杯。
夜色正好,那流风亭的鱼儿扑腾着尾巴想要跃出水面,惹得夏莲都笑弯了腰。
安景饮罢了茶,从桌上执起棋子来,黑白的棋局,每逢思考时他便常常同自己下棋,俊美的侧脸认真琢磨着。
安景半晌才落下一子,道,“你可知他既然看得这样清楚,这辈子却又为什么过得杯盘狼藉?”
陈升知道他不是在同自己说话,于是便沉默不语。
安景的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他过得糊涂,是因为他天真,唐家如此待他,他却以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粉饰太平,其实只不过是掩耳盗铃。你说兔子怎么就不明白,狼永远都是贪心不足的狼,一味退让,换来的只能是尸骨无存。”
第7章 流风响泉今何在
他说话间,一只白色的猫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跳到了他怀里,打乱了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
安景也不恼,含笑捋了捋那白猫的脑袋,道,“是谁把响泉放出来了?”
响泉是宫里养的一只波斯品种的猫,好些年前就有了,至今在这宫里养了也快十年了,不愿和人打交道,整日懒洋洋躺在太阳底下,地位可金贵着呢,连后宫嫔妃见着都得绕道。
陈升看着眼前温和从容的帝王,突然觉得即使是在盛夏的天气里,人却不知怎么感到一阵寒栗。
月上柳梢,安景看向那猫的眼神就越发温柔,“当年胡国还是个强国,使臣来访时顺道带过来了这只白猫,它那时候长得可真漂亮,碧绿的眼珠,南书房的世家子弟一见就喜欢的不得了,那使臣便请他们赐字,说是可以以字换猫。明摆着是羞辱,满朝文武也就只有唐锦书欢天喜地跳了出来,随手写了响泉二字,扔下笔杆抱着猫就跑了。”
安景说罢自己也笑了起来,“可他向来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一会喜欢,一会就又不喜欢了,过了半天就随手把猫扔在了林子里,说是要它自生自灭。”
那会子陈升还是个小当差的太监,听他这样一说也隐隐有了点印象,心道唐锦书这脾气果然是从小惯的,猫又不吃草,扔林子里,不是要饿死它吗?
安景抚摸着响泉光滑的毛发,淡淡叹了口气,“漂亮的猫儿就该好生圈养着,像鸟雀一般,你若是任它想去哪就去哪,它饿了又哪里记得回家的路……陈升,把响泉带过去给唐锦书看看吧,他也有些年没见了。”
“那奴才这就去了。”陈升躬了躬腰,伸手想要抱那只猫,谁知响泉本来在安景怀中舒服地直喵,一见陈升来了腾起身子就要挥爪,吓得陈升向后一退。
安景这才想起什么,轻轻握住响泉的爪子收了回来,道,“我真是糊涂了,忘了响泉一向除了我和锦书,谁也不亲近的。”
陈升见此,顺势道,“那皇上可要亲自去看小公子?这才过没多久,再晚些估计公子也要睡了。”
“去看看也好。”陈升见安景点了点头,忙命人摆驾。
刚走进天牢门口便听得里面一阵颇为淫秽的笑声,安景顿了顿脚步,脸色骤变。
陈升的心更是直接要从心口蹦了出去:他突然想起方才把唐锦书压下去的时候,忘了叮嘱侍卫单独关着,否则若没有特殊的吩咐,犯人都是六七个放一起的,都是待在里面见不着女人的男人,日子久了,长得稍微白净好看些的,自然就……
陈升瞬间觉得自己没胆子踏进去了。唐锦书是谁,是名满长安的大才子,是骑个马都颠得晕半天的病秧子,他若是真出什么事,不用安景说陈升都知道把自己挫骨扬灰了。
安景冷着脸扔下猫直接冲了进去,响泉摔得哇哇地叫,天牢里的侍卫不知都去了哪里,竟然也不见一人,夜里本就阴暗,安景借着烛光连过几个牢房都寻不见唐锦书的影子,懊悔他下午明明是故意给自己找不痛快,怎么还是这般轻易就被激怒。
“唐锦书!”安景沉声喊了一句,惊得整个天牢瞬间安静,也包括坐在一堆大汉中间喝酒的唐锦书。
唐锦书愣了愣,看着一身明黄的天子一身怒气站在眼前,同他一个牢房的几个大汉本来乐呵呵围坐成一圈要给他敬酒,牢里一同的几个侍卫手里也还各自端着酒杯,见到安景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大喊一声“圣上饶命!”便扑通跪了下来。
一向清润的帝王脸上头一次显出暴戾之气,安景一字一句咬牙道,“好你个……”
几个大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一晃,唐锦书已经直接被拖了出来,安景气到极致反而冷笑,“都说唐家公子巧舌如簧,我可真小瞧了你自保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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