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坟头》第45章


唐锦书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伸手推开他道:“我自己会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他终于再见得那人,一身青衣面容如昨。那缠缠绕绕的三千柳丝乌发,竟是他霜鬓厮磨间的百年歌。
“锦书。”安景道,目色柔和。
安源远远立在台阶之上:“安景,你到底还是放不下。”
安景一生纵横,此刻却温和笑了起来,“安源,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夜里风冷,先叫唐锦书回去。”
‘你我之间’四字如何不让安源觉得难堪,他刻意别过头去,咬牙道,“少废话,一个时辰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然就会解了唐锦书的毒,你也不愿看他给我陪葬。”
“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安景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绣的匣子,唐锦书忽而高声道:“住手。”
安景微微仰起头来。
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唐锦书想象不出那人怎么能少了山河的衬托,他闭上眼睛颤声道:“安景,安源他不是你的亲弟弟。”
安景面色平静,他仰起头来,很温柔的表情,哪怕属于一个曾经铁马山河的君主。
他轻声道:“锦书,我知道。”
这下震惊的人变成了安源自己。
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安景同安源于宫外习剑回来,安源去大殿面前父皇,安景却在御花园的一座假山之后小憩,只悉悉索索的动静,他看见母后同唐氏站在一起,她们是在争吵什么,唐氏既愤怒又落泪。
“你已经抢走了我的源儿,为什么还要让锦书牵扯到这场造的孽里……”
他这辈子知道很多,然而当他想说出来的时候,却是一场对峙的局面,再无意义开口。
天下之大,没有地方容得下安景和唐锦书,时至今日安景苦笑:“锦书,是朕错了,你走吧,到山水之间寻一处归宿,过神仙般的日子。”
子时凤凰台明黄的身影,剑眉英姿,安景转身看着安源:“告诉我,你是不是唐氏和唐敬中的儿子?”
安源茫然不知。
安景大笑:“是朕亲手抄了唐家,又亲手留给了唐家最后一条血脉,足够。”
安源突然就感到了颓意。
当真无趣。
他无比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参与过什么,还能掌控住什么,安源甚至来不及收起手里的诏书:“安景,就当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行善,我已经得到我所想要的,若是你和唐锦书许诺此生再不踏入长安,我便放你们离去……”
安源最后的一句话骤然停顿在了嗓子里。
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那支箭,直直地射进了面前安景的胸腔,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倒下的人,瞬间晕染开的血迹原来如此触目惊心。
那是他在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手足,从出生到十年前的杀戮,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是什么表情。
在安源震惊不可抑制的目光之中,遥遥地传来报时之音。
天下,恩仇。
“安源,你到底还是……”安景目中似有惊意,苦笑道:“你到底信不过我,信不过你自己的皇兄。”
“不……”不该是这样的,一定是有什么地方错了,他是真心想留给他们一条后路的。
安源下意识后退一步,看到的却只有安景身后那个远远的,陈升苍老佝偻,手握箭弓的身影。
是他,安源手脚冰凉,他早该料到这个沉默了十多年的太监,当年就是他悄无声息救了自己,安景一生心思颇重,却最终死在身边最亲近的一个宦官手上,真是世事难料……
“安景……”这次轮到唐锦书周身发抖,目光触碰到他胸前的鲜血,温热地叫人身心都颤抖了。
人的一生啊,真是匆忙地像一阵尘沙。
唐锦书试探着走过去道:“安景,你起来。”
没有声音。
他发疯一样拽着他的袖子:“你给我起来!”
第42章 最终章
“你别哭啊……”那个人好像有些无奈地缓缓笑起; 指尖还维持着先前熟悉的温度。
唐锦书在安源的注视下缓缓站起。
他面色苍白; 不断地咳嗽着,脚步走的很慢; 寒风冷冽卷过,似乎每一步都牵扯着骨肉撕裂的疼痛。
那时花前月下,安景曾认真看着他道:“可朕也不能总守着你一辈子。”
他以为安景是无心之言,却不知他是真的明白自己很可能等不到。
唐锦书不解,安景要做就做到狠绝,凭什么在造下那么多罪孽后自己却坦然离去?
不是谁放下了就能得到救赎; 一字一句让他喘息间抽疼。
这一世已经过去了,他知道来世两个人然必不需遇见,这样才能许彼此天地广阔; 换他们一世周全; 他亦明白自己之所以一直在前行,只为了寻找这世间仅存的一点温暖。
可是当他真正觉得冷的时候; 记忆中却没有人能轻笑着将他揽到怀里,垂眼细语。
母亲;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才一直格外疼爱我?
唐锦书反复看着安景的面目重复道:“安景; 你起来,起来。”
青山妙岭; 当真是个绝好的归处,成王败寇,这世间能载入史册的; 不过是胜负。
雪水啪啪地敲打着屋檐,安源看着唐锦书苍白的脸上未干涸的血迹,雪吹乱了那人墨色的长发,唐锦书立在风中一动不动。
沉默,只有黎明血色下的沉默。直到陈升忽地拂袖,朝他倒地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源霍然惊醒。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此生不能再回头,如果以为只要战胜这人就能得到全部,那么为什么时至今日,除了权利,他已然一无所有。
长安城中丧歌不绝,旧日的巷子里挂起了白布。
跪——起,哀——思,安景并不是善人,可他却是个好的君主,他执政之期扩充疆域,加强皇权,税收有度,鱼米富足。
他或许一生亏欠过许多人,但他不欠安源什么。
或好或坏,这一年终究是过去了。
安源强迫唐锦书服了解药,是因为他必须看着他活着,这世间必须有个人能证明安源的存在。
唐锦书笑:“幼时母亲曾说我是劫,谁知锦绣一生到了如今,而今千山踏过,千路走过,此非我所愿,却也无可奈何,想来是为人生也。”
是为人生也,只可惜,连安源最后这个愿望都落空了。
他叫人好好伺候着唐锦书,可快开春的时候,唐锦书却疯了。
不管安源请来了多少御医,试过了多少药引偏方,他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十年前的槐树下,不停地向前走啊走。
每每当他见到安源时都会没心没肺地笑起来,远远伸手指着,喊他另一个人的名字。宫里头的人总是很耐心地告诉他,那不是先皇,他也不能那手随便指着安源。
“不用纠正了,就由他这么叫着吧。”安源有一次道。
安源也常常赏一些东西给他。
疯了的唐锦书有时会拿着银票,把它们折成一个奇怪的形状,洋洋洒洒地扔了满皇宫,有先前认识他的人见着他都说他果然失了神智。
但也有一样东西他是一点也不喜欢的,那就是丝绸类的玩意儿,安源每隔些日子便会送来些,苏州绣娘织成的锦缎,据说万金也就能换得这么一匹了,唐锦书眼睛眨都不眨就一把火烧光了。
渐渐地,安源也就不送了,毕竟宫里的妃子还那么多,泪眼婆娑想着的更是多了去了。
陈升常说唐锦书才绝长安的时候,连那锦缎都别抵不上他亲笔的一个字,玉儿看着蹲在墙角喂蚂蚁的那个人,还是觉得很难想象那样的情景。
如今的陈升也不是当初的陈总管了,他一把年纪,在御前也伺候不动什么,安源也不喜欢见他,给他安排了个闲职,随他颐养天年。
他有时候会过来陪唐锦书玩一会,陈升很疼爱他,有一次唐锦书放风筝被石头绊倒,手心一大片都蹭破了皮,流了很多血,陈升看着他,苍老的手放在他头顶拍了拍,突然很惋惜地对玉儿说,这个人辛苦了大半辈子,后半生也终于只剩下胡言乱语了。
玉儿没说话,就当是默认。可事实上她就曾经撞见过一次,唐锦书把太医开的药哗啦啦一股脑倒进花里,就这么浇死了七八盆。
玉儿那时觉得他是好了,可他后来觉得浇花不好玩了,就又开始老老实实喝药了。
如今的唐锦书既不会吟诗作对,也不懂琴棋书画,他不会写字,下笔也就是一些毛毛虫一样的东西,平白叫人笑话。可皇上还是经常叫他到御书房去,一边阅着奏折一边问他一些朝廷的事情,一回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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