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第1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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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爷正在临贴,临的是董其昌的《岳阳楼记》,他的作品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康熙爷很喜欢董其昌的书法作品,常常在心情最好或是最坏的时候临他的贴,心情好的时候能够锦上添花,让皇帝的高兴更上一层楼,心情坏的时候,能令他舒愁挥怒,稍微开怀。
今夜,却不知道皇帝心情是好是坏。只见他神色怡然,落笔舒缓,门外的狂风暴雨好似他与毫不相干。或许,也有例外的时候?皇帝今日既不乐也不怒?
李德全带着一身雨意进来复命,他是位高权重的奴才,所以他也有人替他撑伞,他没有淋湿,却有一身水气。李德身躬身道:“回万岁爷,奴才依旨在门口候着,直到她骂。。。说完,奴才才进去传了口谕。”
皇帝头也不抬,自顾奋笔疾书,只问:“她说了什么?”皇帝正写到“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之处,脸上的表情也是波澜不惊。
李德全心中一紧,今日那姑娘所说之言即便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心中只怕皇帝听了之后,一时怒意大起,改了初衷。却也知道,自己若是欺瞒不答,皇帝自有其他可问之人。遂拣那较为不紧要的说:“回万岁爷,她说端主子相由心生,心中邪念横生,面上也不会好看,万岁爷不喜欢她也是必然的。”
皇帝只觉这一句实实在在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之上,甚合朕意,手中之笔也犹如忽得神力之助,“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这一句竟似足了董其昌的八成神韵,气势神韵犹是天马行空!皇帝却只觉这姑娘定然不会容情,必有一针见血之恶言,遂问道:“还有什么?”
李德全细细探究了一番皇帝的神情,不见怒色,倒似有若无带着一分笑意,遂壮着胆子回道:“她还说端主子是绝代佳人!”皇帝闻言一愣,笔法凝滞,不由得抬起头来,问道:“什么意思?不是才说邪念横生么?”
李德全咬一咬牙,心中亦是啼笑皆非,声若细蚊:“意为无后之人!”皇帝很愿意莞尔一笑,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不应该,他只能在心中莞尔,提笔继续写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一句已然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犹如出自六龄稚童之手。
皇帝看着自己的作品,实感无奈,书法犹如作画,讲究的是一气呵成,今日怕是不能了!皇帝掷下手中之笔,叹道:“李德全,朕居然在庆幸好在没有收了这丫头,她一人能将朕的整个后宫闹个底朝天!真正有如一个泼皮孙悟空!”
李德全见皇帝不但不恼,反而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心中大喜,忙陪笑打趣道:“任她如何泼皮,也翻不出万岁爷的五指山!”
没错!这一切尽在皇帝掌握。采薇何以能顺顺利利一泄愤怒之意,无人拦阻?只因为李德全立在门边悄悄向众人打了个手势。康熙帝念及三十余年夫妻之情,一直容忍,虽是冷落了她,却不肯抹开面子训斥年少起就随侍身边的端嫔。冷落,是皇帝的惩罚,却也造成端嫔的变成加厉。皇帝又一次利用了采薇,他要让端嫔知道,这宫里自然有能收拾她的人,有比她更猖狂之人,有比她更不怕死之人,一个人一旦死亦无所惧,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事!皇帝更要让端嫔知道,他默许一个宫女来训斥她,可想而知,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但是江河日下,简直是堪比奴仆!
只是,这一次采薇是甘于为人利用。她的愤怒必须要燃烧,为了两条在她心中何其宝贵的生命。她也要让端嫔知道,这皇宫中不仅仅只有逆来顺受之人,还有勇于反抗之人!以暴制暴也许不是最好的方法,可是她要让她明白这一点。
端嫔的确明白了这一点,她看见了李德全令众人噤声的手势,她听见了皇帝对她两个最为得力婢女的惩罚。她知道,她将失宠至死,也许明天就要死。她悔恨交加跪在乾清宫外的大雨中一个时辰有余,皇帝却不肯见她。她没有悔恨自己害了四条人命,她悔恨的只是自己不该一时心软,允许端雅通知了那个泼蹄子采薇来见柳常见最后一面,若没有她闹得满城风雨,皇上不会彻查到底,会像以前一样隐忍不发。皇帝待她一直是宽容的,至少不曾打骂一句。可是她却不知道,那是因为皇帝对她失去了信心,惫懒得多言。雨枝是皇帝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试探她是不是已经改过自新了?长春宫这二十年间只见有人被抬着出来,却不见有新主入驻。可是,她再一次顽强地证明了自己的彪悍无敌,她令皇帝彻底心寒,彻底绝望。
李德全瞧了一眼大雨中跪着的端嫔,雨水在她脸上划出一道道斑驳的痕迹,她真的脂粉很重,一条条道子都很深。李德全虽然也憎厌此人,却不由得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知道,虽然皇帝十年没有翻过她的牌子,她却依然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装嫩扮巧,这对于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来说,该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得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宫中如她这般年纪的后妃皆是有儿有女,有所依靠。而她却只在康熙十年生了一个女儿,却偏偏早夭,此后失宠于皇帝,再无所出。
李德全叹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万岁爷,端主子她年岁也不小了,身子骨也不好,您看,是不是?”
皇帝却是猛一拍案,怒道:“朕岂能再对她有一丝半点怜惜之情?朕现在只后悔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害死了朕的阿哥与常在!朕做得还不够么?朕不曾召见过一次雨枝,朕甚至不敢给她一星半点儿赏赐,朕简直是处处陪着小心,只盼图个两全!只盼能给自己一个借口重新拾起对端嫔的旧日情义,只盼自己的阿哥平平安安地出生!只盼这一位常在能好好地活下去!她对朕做了什么?串通太医篡改医诊记录!倒是比以往高明了许多,朕竟不曾留意这一点!”
皇帝顿了一顿,看着李德全战战兢兢的模样,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李德全,你还不知道吧?只为今日晚宴上,朕给雨枝挟了一筷子菜,她竟然在寝宫中的地砖上打了松节蜡油,吩咐雨枝登上椅子取那高处的衣物。你若问朕如何得知?朕给雨枝挟了菜之后,竟然下意识地瞧向端嫔,朕是真怕了她了!朕一见她的眼神已觉不妙,却因着德妃她们坐在朕身边,不方便交待下去。宴罢后,朕紧着吩咐梁九功去探查,却已然迟了!你倒是说说,朕如何还能对她容情?只恨不得她即刻死在朕眼前!”
皇帝虽然刻意放缓语气,说到最后却是怒气填胸,怒目切齿,喘气如雷。李德全很少见到皇帝如此怒气冲天,不可控制,只因皇帝善于掩藏情绪,轻易不让人看出喜怒,皇帝不喜欢被看透心思。
李德全心中明白,皇帝若真要端嫔死,只怕端嫔早已死透了去。三十余年的夫妻情份,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无奈,这个和事佬还得自己来做,李德全问道:“万岁爷,不如奴才去问问端主子想说什么,如何?”皇帝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只不发一语,呼吸声却是平复了许多。李德全又一次猜中了皇上的心意。
稍顷,李德全进来回道:“回万岁爷,端主子说她再无所求,不敢求万岁爷原谅,只求一清静之地,安度余生!”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端嫔原来也是个怕死之人,采薇却不贪生。所以,采薇完胜。
皇帝思忖片刻,长叹一声,道:“朕便给她一个清静,去求太后一道懿旨罢!”李德全应声而去。
乾清宫终归于清静,不速之客皆已离开。皇帝心中却是不能平静,并无一人来替那丫头求情,难道朕高估了那丫头在儿子们心中的地位?亦或是阿哥们亦猜透了朕的心意?皇帝希望是前者。
更叫皇帝心中不能安宁的是四阿哥的一番话,那丫头失去了女人最宝贵的权利——做母亲的权利,竟是为太子所累。四阿哥请求皇帝允许十三阿哥娶了采薇,哪怕是侧福晋。这一番说辞,是在南庑房之事的第二日,四阿哥悄悄儿地请求了皇帝,皇帝没有答应。
这一件事,李德全也不知道,皇帝心中竟然觉得此事是羞于提及的,他不由得在想是不是自己赋予了太子这样的权力,可以行事如此胡作非为。却也不由得对那丫头更生几丝怜意与好奇,是什么让她有勇气承受这一切,仍然可以言笑自若地生活着呢?可是皇帝却也不断地告诉自己,太子,他应该有这样的权力,他是天下未来的主人,他可以这么肆无忌惮!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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