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歌》第238章

我正在忘记。
之所以留在长安城，每天去看你的墓地，是因为我怕我会忘记你。
这座城池，我想要记得。
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我都想要记得。
青年人长叹一声，对着天空睁开了眼睛。
阳光开始一丛丛冒出云层，如同出土的幼芽拼命挤开阻碍的土石，起先只是一点一点，随后，在一个瞬间，爆炸般疯狂涌动、蔓延。
青年人直视着明亮的太阳，满面怔然。
或许是过了很久很久，他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的一切都染上了薄薄的红色——大约是因为，盯着太阳看得太久的缘故？
真是可笑的失误。
如果在发呆的时候被袭击的话以现在的状况，就算不死，也会落得一身重伤吧？
大意了啊
自嘲的表情，在目光掠过城墙时，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眼睛缓缓睁大，不可思议的微微张开了嘴。
这座城池染上了红色的城池，竟然如此美丽。
惊艳，恍惚，渺然。
男子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变幻，最终，停在了坚定和决然。
我想要记得，这座绯红之城。
所谓惩罚，所谓憎恨。
所谓救赎，所谓宽恕。
在这绯色之城，一切都不过是幻觉罢了。
“我们从不憎恨，所以无所谓惩罚。”
“我们从不宽恕，故而无所谓救赎。”
这样说着的人们，他们生存在世界的另一面——从古至今——所坚持的只有力量，所崇拜的只有力量他们的信仰，也从来只是力量——强者可以支配一切，而弱者，除了失败，不会有其他任何结果。
——所以，就算败给了神明，也不过意味着他们还太过软弱、需要变得更强、更强。
所谓原谅，所谓忏悔。
所谓恩赐，所谓善良。
在这黑暗之城，也不过是虚幻的梦境。
堪称恶毒的诅咒，把他们困在曾有“不克之城”这般嚣张别称的巨大牢笼，就连星辰也抛弃了他们，哪怕只是一丝光线，也拒绝投下。
曾经被鲜血浸透的城墙，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被时光层层渲染，终于成为最深沉无光的夜色，好像柔软洁白的薄宣上，一片意外落下的，怎也化不开的浓墨，提醒着赏画之人，美丽画卷的巨大瑕疵和缺憾。
这样的绯色之城，这样的梦魇之城，这样的，世界的暗影。
他从黑暗的城池走入光明，又从光明的世界回到此处，青衣的身影一闪而过，所有人沉默着看他没入比噩梦更深的黑暗，无人阻止。
隐藏在阴影中的、妖艳笑着的男子扯平了嘴角，凝视半日之后，对他的背影轻轻弯腰，然后转身，掸掸衣袖，大步离开。
妩媚无端的笑容再度浮现。
你的选择令人佩服，你的坚定让人尊敬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帮你。
如果能从那里活着走出来的话呵就算你走运
话说回来，身为唯一一位继承了那一位之名的人，你，究竟有没有那个能耐，打破所谓“不克之城最坚固的结界”呢？
啧真想看看，你失败的样子啊
“啪——”
水镜在红衣女子手上裂成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下一刻，又化为流水，轻响着流淌开去。
虽然总觉得就这样感受很不甘心，两手用力提起，却也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住。
胸口那空空的感觉是什么？心脏跳动的声音又为什么会格外清晰明显？
我究竟是在为谁难过，为谁不安？
“他还真就这么来找我了真是”身后传来一个郁闷无比的声音，随着后半句话并一阵风声响起，“我回去看看！”
回过头，果然身后已经空空如也，不见了人影。
跑得可真快
红衣女子摇了摇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放松的倒了下来。
结束了。
抬手轻轻一挥，一股水流从指尖滑过的地方凝结出来，随即哗啦啦的浇在了她的头顶，乌黑的发丝本就松散，被水一浇，顿时如蛇一般，蜿蜒在地上。
冰冷的感觉让她清醒了些。
一切的确已经走向了终点，但是，这终点，距离他们，或许还很遥远。
就算得到了三生草又怎么样？如果城外的人不记得
“原来你这么没信心啊！早知道我就不管这件事了三生现在可是生我的气了呢！”
女子一愣，原本正缓缓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前辈？！”
身形小巧，女孩模样的灵环抱双臂，懒洋洋的斜睨着后辈：“如果，以让我背上了罪名为代价，仍然不能换来他们想要的东西我相信你不会愿意看到这样做的后果”
“所以，你最好祈祷他们成功，而不是在这里，徒劳忧虑未知的未来”
“别说我没告诉你，让我白费力气的罪责，可是很大的哦”
意味深长的看了女子一眼，小巧玲珑的前辈转瞬消失。
红衣女子保持着仰躺的姿势，半日，苦笑一声，侧身以头抢地。
灯灵的报复么听起来，还真是恐怖的后果
我说，我的弟弟妹妹小祖宗们，你们可千万、千万的争气啊
黑之魇
好久不见。
——风破
黑暗的结界中充满危险，失去了曾经是神器的佩刀，与这结界的对抗，变得益发困难。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气味，没有一切。
所有的，只是一片漆黑。
一片让人连“自己”都感觉不到的“黑”。
哈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身上的伤痛完全感觉不到，血腥的气味也闻不到，在这黑色的结界之中，他甚至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
不得不说，为了三生草，魇城的老前辈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还真是做了不少
而且，见鬼的、该死的做得非、常、好
可是不要说是一个黑色结界，就算面前是更危险一百倍的地方，他也要闯！
我，要向前走下去！
带着这样的信念，他按照记忆中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方法，站起来，向前迈步。
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那件东西，可以救她的命
向前走一定要到达那个地方，一定要！
只是已经走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没有到呢？
还有多远？明明最初看到，只有几十丈的距离而已难道，他“迈步”的动作根本没有做出来？又或者，他已经迷失在黑暗中走错了方向？
不可能，他怎么会被这种愚蠢的东西迷惑？！
十丈，一丈甚至有可能，他要的东西就在他面前，只要抬起手，就能摸得到。
或许只要再走一步
黑暗没有妥协的意思，困在其中的人却益见焦躁。
不能这样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要救她一定要！
狠狠咬着牙——当然，同样也是在没有感觉的情况下——操纵着身上最后的灵力环绕周身，然后突然爆裂开来。
五感完全不见，这样的动作委实艰难，即便是强大如他，也是反复尝试数次后才成功。
果然他的知觉又回来了
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
疼
双肩上的伤口疼痛剧烈，而因刚刚闯入此地、激烈打斗而留下的伤口也在疼着。
“啪嗒！”
这是什么声音？似乎，就响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他猛地醒悟过来——血，那是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能听见了。
伸手摸摸肩膀，触手一片湿滑黏腻，习惯性地举到面前，才想起关于那个黑色结界的问题
不过似乎连视觉，也一同还回来了呢
好鲜艳好刺眼的红色这可是他自己的血呢，真是久违
怔怔然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他突然抬头四顾。
他要找的东西三生草三生草呢？！
城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身体的疲累感觉似乎一瞬间消失无踪，欢悦的心情如同海浪，翻腾着快活的泡沫涌上来，涌上来。
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吧
也不知，城门之外，究竟过了多久。
小小的忧虑只持续了一瞬，，他想起少女在自己手心刻下名字时的模样。
不管过了多久她一定都还记得。
透过逐渐扩大的缝隙，外面的光线射了进来，终于，当石门的阴影彻底消失时，外面的一切，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大约是在黑暗中呆的久了， 总感觉门外的光线太强，强得有些刺眼，让人心生退意，不过，这种退意很快被一种急切的心情打败——他想要看见她。
想要大步走出城门，向着她所在的地方一路狂奔而去，却在伸出的脚甫一落下时，觉得有些不对。
地面上并没有入城时那厚厚的雪，似乎，也没有短时间内下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