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浮沉录1》第61章


师傅周铮令他一路跟随保护皇帝的时候,吩咐他倘若受辱,宁肯玉石俱焚也得保住皇家尊严。这话本来是说给黄德一人听的,没想到这小子把皇帝本人也算了进去。
刘璞瞥黄德一眼,双目又重新转回檀燕归身上来。他往身后栅栏上轻飘飘地倚靠过去,似乎已笃定檀燕归必能救得他,闲庭信步地很。
“檀二你莫不是要捉弄与我?”刘璞莞尔一笑,瘦削的两颊随着笑意微微地鼓起来,“再不然,是想趁在下打扮成女子模样的时候,好轻薄于在下?”
檀燕归端坐高头大马之上,扫他一眼,嗤笑三声:“若扮成男色侍人,哨兵也得信才是。”
言下之意,便是说皇帝长相难看了。
且不说刘璞忍饥挨饿了这么些天,身上发上沾染了许多灰尘脏污未能清洗,就算是往日在宫中好好被伺候着的时候,他那相貌也没好看到哪里去。丑倒算不上,但没檀燕归那般丰神俊朗也就是了,若非要说个好处出来,那大约只有面庞上线条凛冽、颇有威慑下人的气概这一条可显摆。
刘璞听了也不大在意。毕竟是男人家,当谁都能长得如他的燕归小公子一般俊俏呢?
“意下如何?”檀燕归居高临下,不耐烦催促他,“你那伤,再不好好打理,怕是要腐了。”
檀燕归此话有理有据。方才刘璞解衣给他看时,他虽装作浑不在意,更没要求看看白纱下的伤口,但却闻出了血腥气中透出的一丝腐味儿。这味道,于军中死人堆儿里讨命活的兵将而言,不可能认错。
“是了,我自个儿都觉得身上臭气熏人,很不像话。”刘璞从善如流地点了头,“那檀将军吩咐怎么做,咱们怎么做就是。”
口中提到“檀”字儿的时候,刘璞又一次偷摸摸地瞅了檀燕归一眼。然而这满身戎装的年轻人依然面上无半分表情,像是压根没把这字听进耳朵眼里去。
经过这一番历练,果然把人的性子都磨了下去。刘璞默然心下一疼。往日在宫中时,檀二公子一向是温良恭俭让的标杆,却最是一身压也压不灭的正气凛然、最是不肯说假做假,而如今也学会不形于色了。
刘璞心道,如他这般固执的人,不晓得是吃了多少次苦头才顺从低头的。
“那我就先去寻衣裳来。”
檀燕归未注意到刘璞若有所思,只提起马缰,脑筋里已开始琢磨如何躲开自己那监工似的副官,好好的、全须全尾地把刘璞弄出这木笼子去。他一样样盘算着,心道不仅需准备好衣物、伤药,还得预备些防身用的小玩意儿和金银粮财才对。
“衣物?”不知何时,刘璞的手从马鬃毛里慢慢抚到小将军攥着马缰的手指头上。他若有若无的捏着这小将军的指节,抬起下颌示意道:“喏,前边不就现成的?”
前边囚车中,那躺着的女子依然静悄悄没有动静,连丝活气儿也无。
两手相触的时候,檀燕归被雷劈着般愣在了马背上。隔了片刻,小将军有些粗鲁地把手指头儿连着马缰绳一块儿扯回自己腰前,重重地搁在了坐下战马热烘烘的脊梁条上。
他脸色猛然间变得不大好:“你又要杀人?”
逃跑这事儿,是没法大张旗鼓去做的,自然越少人知道愈好。倘若现在要和前车这位女子借衣衫,也并非行不通,但未防她之后泄露秘密,这性命可就留不得了。
“我不杀人,你不要急。”刘璞把被甩开的手缩回栅栏后边来,撑在了囚车底儿上。这么一撑,再加上他本来身量就不短,所以离马背上的檀燕归愈近了些,带出些昔日运筹帷幄的气场来。“不用杀她。留着她,在襄王面前做个证,说我刘璞就是从鲁将军手下人这里逃出去的,不也恰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檀燕归皱眉,一如既往地不喜他耍弄阴谋诡计。
刘璞:“鲁将军,肯定也给你不痛快了罢?”
听闻此问,檀燕归有些心惊于刘璞的料事如神。他不自然地回看囚笼里那人一眼,本料定那人眼中此时此刻定是嘲讽,再不然就是可怜自己,这两种无论哪样,都是他最愤恨的;但更令他惊慌的是,那人眼中满满的盛满了心疼,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被这一片柔情烫着了,忙不迭地瞥开眼,极尽冷淡之态。
算是默认了。
刘璞的计谋其实不难,但倘若做的好,便能来个一箭双雕,也能替燕归解决些棘手事情。他料军中历练一番,燕归表面上看是薄情了些,但终归是性子糯软的人,恐怕旁人欺负他也只忍气吞声而不晓得还手。再者自己是冯叔行抓过来的,冯叔行定是与傅家有什么约定,所以才要隐瞒他身份来保自己一命。而再从这几日的情形看过来,自己的身份,冯叔行并未告知军中他人,甚至连自己儿子燕归都一字未提。
没人会心甘情愿当叛徒。冯叔行既然与傅家勾结,很可能就是在鲁将军麾下混不下去了,想要找条活命出路而已。而檀燕归这个连冯叔行自己都不信任的儿子,在姓鲁的那里当然更讨不到好,必然是要陷入明面各种封赏器重、暗地里却处处难为的境地里去的。
刘璞一想便有些气闷。
在朝中时,这样的把戏,他看的可多了去了,用鼻子嗅也知道是怎么个回事儿。竟没想到,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勾心斗角,居然有一天也会波及到檀二这厮身上。
更可恶的是,他不仅护不了他周全,甚至还得推着他往泥坑里踩!
檀燕归没想到刘璞在这种境地里还要为他打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下意识想要婉拒刘璞的好意,却又莫名地觉得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憋了半响,他才抓救命稻草般找了个话头道:“鲁将军不好骗。”
鲁将军年近六十,也并非吃素才打下南境天下的。
“单那女子一人,的确不能成事。”刘璞眯眼,这是他一贯琢磨主意时候的表现,“把阿德留下,事便成了八成。”
他是这般打算的,倘若逃命被人捉回,那他还是套着傅小少爷这层皮,黄德还是扮作是傅家的奴才,活一日算一日,留得青山不怕没柴;但一旦逃得生天,那姑娘和留下的阿德便是他送与襄王的一份大礼。
试想,大家都以为陛下越城而亡的时候,皇帝居然就在鲁将军大营的笼子里关着。襄王得知此事后,十之八九会当作是鲁光故意隐瞒他。襄王是南疆军队名义上的主子,可手下人捉到皇帝却不上报,岂不就是反的意思?
程氏在京中势力算得上是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潮涌动;若再把襄王和鲁光离间了,那天下就当真是一团乱麻了。
檀燕归听罢:“你这是借刀杀人。冯……他至少是我亲父,你如何敢肯定我会把刀交到你手里去?”
刘璞微笑反问:“那敢问檀二公子,您肯把刀借我么?”
檀燕归回看入刘璞双眸,沉默不语。
刘璞与他对视半响,终于败下势来,十万分的无奈:“冯统领可比你精明多了。他知道事情不对头,必有法子钻入生路里去。不然你想,他从一介草莽直步青云,出生入死之间,无数次涉身险境却如履平地,靠的是什么?”
靠的不就是见风转向的本事么?
檀燕归这边大约是将要说通了,黄德那边却犟起来。这小子方才满面愁容,此刻见终于有了自己说话的份,赶忙急急插口道:“公子!这不行的!师傅吩咐过我要一路随护您平安,绝不能离开您左右!再说您这一路行去,若无人伺候着,万一有了闪失,仆怎么向师傅交代是好?”
他这一句话说得急切,稀里糊涂地用上了尊称:“仆”这样的自称太过于尊重,也太过于吸引人耳目,所以自从落入敌手之后,二人便再不用宫中称谓称呼对方。可现在黄德想起对师傅的承诺,一时心急,居然连这约定都忘记了。
檀燕归未开口,但心中显然也有偏向。
皇帝从小在宫中长大,不通世俗万象,说是见惯风云亦好、说是单纯未经人事亦罢,总归不合适一人独闯江湖。
“檀二,你觉得呢?”
刘璞微笑问马背上端坐的青年,撑在车底儿上的那只手微微曲了曲指尖。
檀燕归看一眼黄德。
几乎是未等他这一眼瞥回来的功夫,檀燕归只隐约察觉眼角一道虚影飘过,细如蛛丝一般,往黄德那一头闪去。再往回瞧时,这孩子已仰面跌到了栅栏上,空余额角一道潺潺流下的细小血道。
檀燕归愕然。
“多日未练,已控制不好力道了。”刘璞背着手,轻捻一下刚刚甩出细石子儿的两指,只觉得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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