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第7章


六姐到了塌方处就开始一边喊着虎哥的名字,一边沿着隧道方向往山上走,寂静的山野上,除了滴滴嗒嗒的雨声,就是六姐一声一声的呼喊……忽然间听到一声微弱的“嗯~”,六姐立马停了脚步,静静的倾听了一会儿,好像除了雨点打在草地上的声音,就只剩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了;然后六姐站在原地不死心的又喊了几声,可是没再有任何回应。六姐那个时候深信虎哥就在这附近,于是来来回回边喊边找转了十来圈,直到最后发现一口被荒草遮盖住的枯井。六姐猛的扑到井边,冲着里面大声喊着虎哥的名字,可惜的是,耳边传来的只有自己的回声。六姐坚信着自己听到的那一声微弱的“嗯”声来自虎哥,虽然期间有那么数次信心动摇,可是他不想放弃任何可能的希望,之后六姐将绳子的一头捆在了旁边的两棵山楂树上,自己顺着另一头往下探。
很多年后再说起六姐的这个“幻听”,虎哥笑着说这叫“心灵感应”,而六姐非要纠正说,这是“菩萨显灵”。
洞口的荒草被六姐的身子挤的东倒西歪,他顺着绳子蹬着逼仄的井壁一点一点往下挪,每找着一个着力点,他就开了手电筒朝下照一照,好几次差一点就直接滑的摔下去了,还好,只是手上胳膊上蹭破点皮。这井下了一半,六姐就觉得浑身乏力了,可是他还是坚持着,坚持到手电筒照到井底一个黑乎乎的轮廓。
六姐不能准确的说出当时的心情,因为从他看清井底那个侧爬着的光头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那人的身子一半在井底,另一半卡在井底一侧的洞里,不知道他是从里面爬出来的?还是准备把腿放进去探探路?六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抱着这个光头的上半身,努力的将他从那个洞里拽出来,然后将有限的绳子绑在了他两条大腿根儿和胸口;六姐是自己先顺着绳子爬上去的,到了井口缓了两口气就开始将里面的光头往上拉……当村里那个唯一的卫生所的门被敲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六姐记不得当时自己的心情,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虎哥拉出枯井又一步一步背下山的,他记不得自己摔了多少跤,记不得当时有没有确认过虎哥的生死,他更记不得自己第二天怎么会在村里卫生所的床铺上醒来;不过那个医生记得,他记得当时光头被雨点冲洗的瓦亮瓦亮的,他记得六姐贴着头皮的头发,苍白的脸还有同样瓦亮瓦亮的双眼,他记得六姐将这个光头小心翼翼的放在床铺上后,转头对他说,“丁大夫,你给他看看”,他还记得这个“女人”说完这句话后一头扎在了地上瞬间就不省人事了。
虎哥是在镇上的医院醒来的,除了小腿上的划伤有点感染外,主要还是二氧化碳中毒,虎哥说当时塌方的时候,他正站在顶处的桁架上贴着隧道壁砌那个水泥青砖,前几秒中还在跟老乡说着这上面有个挺深的洞口,大家还开玩笑的猜着里面会不会是什么地主的藏金库,后一秒钟就听到“轰隆”一声,跟地震似的,紧接着就看到隧道口一股子黄土扑面而来,大伙儿刚反应过来,塌下来的土块就已经落到了虎哥的脚下;他只来得及喊一声“塌方啦~”要不是顺着本能第一时间钻了先前看到的那个洞,估计他就被埋到土里了。进了洞后,虎哥才发现,这可能是个地道,不过有些道口似乎早就坍塌过了,于是他只能在这个不知道出口在何方的洞里爬爬走走,遇到死路了再退出来重新爬爬走走;虎哥不知道自己爬爬走走了多久,只是觉得跃入洞口前被桁架上的铁丝划伤的小腿越来越肿,嘴皮子越来越干,力气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快爬不动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躺在这个黑乎乎没有一丝光亮的地方,虎哥觉得四面八方的墙壁似乎都在朝他挤来,挤的他胸口憋闷,心浮气躁;虎哥想到了自己年迈的母亲,想到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似乎都还没从他这个儿子身上享过一天清福,于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想着看能不能挖到个出口;然后就在这黑暗中,他挥着一直被攥在手里的腻子,摸索寻找着相对松软些的地方一点一点往出抠土。
虎哥已经记不得自己抠了多少个地方,最后当他的腻子成功的穿到另一个空间时,他似乎看到了光;拼着最后的一点生的意愿打通一个洞口,钻出一半的身子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依旧被困在一个更深的坑里;头顶上依稀可以看到杂草间透过来的一丝微弱的阳光?可是此时的虎哥,除了感觉到胸口越来越闷以外,剩下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疲倦;他似乎忘却了自己在哪里,身体轻飘飘的,连小腿上的疼痛肿胀感都微弱的像是被狗尾巴草扫过一样。虎哥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爹坐在院子里低头正给他做一把弹弓,他小狗似的蹲在一边问道,“爹,弹弓能打狍子不?”;虎哥还看到了他妈坐在炕头儿,挑了挑桌子上的煤油灯蕊,然后继续费力的纳着千层底;再之后走马灯似的,他看到了村子里的大水沟子,沟子里的小青鱼,光着屁股的小玩伴,打他手板子的语文老师,监狱里的水煮白菜,和铁窗外微弱的星光……最后,他看到了六姐,着一身湖蓝色的旗袍,倚着门框冲着他笑。
虎哥从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又转回来了,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觉得恍恍惚惚的像是还很困一样,于是就又睡了过去;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六姐放大了的笑脸,那人微笑着轻轻叫了声:“虎哥~”。
☆、照应
近日里平顶村最开心的莫过于两个人,一个是常大牙,据说工程队的又有代表找他谈山楂树的事了,另一个便是六姐,因为虎哥住了半个多月的院后,已经全须全尾的出院了,而他的酒铺子又照常的热闹了起来。
虎哥出院后,关于六姐救他的事便像风一样在一处和平顶村传开了。
然后一部分人等着看虎哥的笑话,他们说:
“这东北佬的命可是那六姐救的,虽然这六姐是个假女人,但可以当个真媳妇儿嘛,不然这老北佬可就忘恩负义啦”
也有一部分人等着看六姐的笑话,他们说:
“听说这六姐可是拼了小命的救了那光头,没准儿现在把嫁妆都准备好了,虽然这女人装的像模像样的,可就是不知道这生孩子的活儿能不能做的了”
还有一部分人口头上等着看两人的笑话,可是不经意间竟也羡慕起了这个蹲过大狱的光头疤脸男人:
“这东北佬命真大嘿,要不是这常六姐,估计连骨渣子都找不着吧”
对于六姐的这份心思,虎哥从旁人口中算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了,可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能如何回应对方这份深情;说到底,虎哥是也个普通的农村男人,即便他认为六姐再好,那也得考虑考虑自己老母亲的感受,他不希望把家里唯一的老娘再给气归西了。虎哥想的是,对于六姐的这份救命之恩,他一定尽心尽力的去报答,而其他的,他希望也能跟六姐提点清楚,别让人错付了一腔热情;正好那天铺子里就剩两人了,虎哥一边帮着六姐收拾东西装平板小车,一边装做不经意间说道,
“妹子,哥最近寻思你一个人上山救我这事儿,如果再来一次,哥不希望你再这么不管不顾的冲动了,俗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阎王爷要是真想收我,怎么着也躲不过去;而你呢,应该好好的,冒那么大风险,受那么大的罪不值当”
六姐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没有回头,之后莞尔道,
“虎哥,你是个好人,好人命长”
“嗨,这话也就你说,前些日子见你没搭理我了,我还想着,没准儿是嫌弃我坐过牢,是个劳改犯呢”
六姐听了扑哧轻笑了一声,说道,
“我被那野猫子符身了,只看得见你的好,没想着你坐过牢”
虎哥不好意思的也笑了笑,
“嗨,还提这事儿干啥”
六姐收了收笑容,淡淡的望向远方,轻声道,
“虎哥,不瞒你说,前些日子不搭理你,是不敢搭理你,像我这样的,要是个真女人也就罢了,我也不怕他们给你闲言碎语,可是……”六姐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一直想着,估计给我投胎的时候,这小鬼儿们弄错了,要不然也不是这样儿,自从家里一个人搬出来,这么些年我就是想活出自己想要的人样儿,我不怕他们说我,我就当他们放屁嘣出个响来,可是我不能连累让他们也说你,虎哥,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是个好人,好人得有好报”
六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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