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第42章


这歹是多牛逼的猫,猫会端走一只八寸的盘子?
门当时已经反锁了,整个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琢磨着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一边喝酒一边静候下
文。一直等到吃早饭的辰光,也没再发生什么,反把
自己困成了马。
那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
有一天,我逗甜菜,很神秘地把那个过程说了一
遍。她一脸羡慕不已的表情看着我,说:“哎呀,真
有意思……”
我仔细看看她的脸,她完全没有害怕的意思。我
说:“你是个娘们儿吗你?你怎么不害怕?”
她捧着脸说:“如果我是你,我那天就再拿一块
苹果派,重复一遍那个动作,然后猛回头……肯吃苹
果派的鬼肯定不爱吃人肉!”
这么聪明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出来过?
甜菜那天送了我二十块她自己做的手工皂。她很
细心地在一张纸上写下每一块的药效,什么颜色的是
美白的,什么颜色是专治脚气的。
我一直用到今年都没用完,出门旅行的时候,总
是带上两块。可那张纸早就找不到了,每次用之前都
要费尽脑筋琢磨半天,生怕用错。
2012 年夏天,我借宿在黔东南一个古镇上。半
夜头皮发痒,跑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洗头。费劲儿地打
了一桶水,用甜菜给我的手工皂打起了满头泡沫。我
随手把肥皂搁在了井台上,一边抬头看月亮一边搓
头。
然后,我猛地一回头……
始终潮湿的成长
王博和甜菜都是人民大学毕业的,她的专业是贸
易经济(国际商务方向),他的专业是外交学。甜菜
在大学的所有时间只做了两件事:跟王博死磕,跟话
剧死磕。
我能理解她那种状态,跟文艺青年谈恋爱的姑娘
都很辛苦,尤其是这样一个始终潮湿的男孩子。
王博有一道深入骨髓的旧伤。
王博父亲上班的公司叫黄金公司,主要业务是淘
涣汨罗江底的沙金。驻扎于江心的大船通过传送带把
河沙挖掘上岸,大卡车再把沙子运回厂房车间。一些
机器设备将河沙反复淘洗、筛选、分拣,最终得出些
金粉。江心的大船昼夜不停工,不能随意移动,工人
们轮班倒,便需坐一艘渡船。
1996 年农历七月半,鬼门大开的夜晚正值王博
父亲上夜班。洪水汹汹,系那渡船的缆绳被冲得松
垮,恰在他父亲到班时散开了,他父亲去拽那船,被
拖进汹涌的江水中,一去不回。
王博第二天本该去新升学的初中报到。
他早晨出门买了油条回来,见到父亲的几位同事
好友站在屋里,母亲被围坐在中间,像只被挤出巢穴
正在坠下的雏鸟。她捕捉着人们的神色,企盼那不过
是个揪心的玩笑。但没人救她,她眼底的绝望慢慢渗
出来,吞噬掉整个眸子,她屏气抗拒着,直到望见王
博。
心碎的潮水猛地喷涌出来。“孩子,你没有爸爸
了啊!”
这句哀号的声音如此喑哑,如同父亲的身体,瞬
间就被吞没,像水一样消失在水中,像歌谣张嘴便消
散……
父亲的离去颠覆了他整个世界,王博的整个青春
期在一片透不过气的潮湿中度过,他各种折腾,折腾
到大三,折腾到了中度抑郁的程度,若没有甜菜的出
现,他早已崩溃在成长的夹缝中。
因为挂科和学年论文未交,他未能按时毕业,延
期了一年才拿到毕业证。王博去了外交部所属的世界
知识出版社《世界知识》杂志编辑部实习,之后就留
下当图文编辑,那是王博干过的唯一一份正经工作,
他并不兼容那个中规中矩的环境,一时又没找到更好
的出口。
某天,王博向甜菜抱怨说,真想抛开一切出去浪
迹天涯。
甜菜说:“你有多少钱愿意辞职出去走?”
王博说:“3000 元吧,你呢?”
甜菜说:“500 元吧。”
王博沉默了一阵。
甜菜又说:“3000 元咱也有啊,只要你能开心,
那咱们就走吧。”
去哪呢?甜菜大学时跟学校话剧团去过大理演
出,对云南有极好的印象。于是一分钟之后,他们决
定买两张去昆明的车票。在第二天的火车上,他们在
半个小时之内弄丢了身上那3000 元。甜菜没有怪王
博的大意,开开心心地陪着他挨饿,以及继续这条懒
得回头的路。
在我结识他们之前,他们已经在丽江优哉游哉地
晃荡了大半年,过着一种貌似无忧无虑的、极其不真
实的生活,仿佛一切烦恼都不复存在一样。
关于烦恼,我和他们曾经有过一次彻夜长谈。
那天是他们最后一天在小屋当义工,我们从半夜
一直聊到东方发白。我那天的状态差到谷底,一颗心
五味杂陈,乱得很。
我那时主持了一档节目叫《惊喜惊喜》,同时兼
副制片人。半年的时间,经手了上百个普通人心愿达
成、梦想成真的故事,也经手了几十对离散家庭的复
合案例。我成天站在屏幕里给人宣布着或成功或失败
的亲子鉴定书。一个又一个被拐卖的孩子和妇女,一
个又一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一个又一个徒
劳无功的临终关怀,不治之症的、冤屈的、残疾
的……那时心里脱敏做得不好,代入感太强,整个人
迅速临近了崩溃边缘。我在做节目时喊:赠人玫瑰手
有余香,让我们汇集力量改变他的人生……可一下了
台,立马扎进了无边无际的抑郁之中。
我忽然好像掀开了一层纱布,猛然瞅见了现世中
最复杂阴暗的角落,猛然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实际
上对什么都无能为力。那时出差的时候经常会遇见有
人扑通跪在我面前求助,让我手忙脚乱之余不停回避
着目光,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些绝望的脸……
有三五个月的时间,我每晚都在失眠。抑郁焦
虑,嘴里发苦,眼睛发涩,脾气变得暴躁无比,生活
好像个笼子,又好像一副重担,更像是一场山雨欲来
的重疴。
终于,最后一根稻草飘到了骆驼背上。
有一天,我在台上念一封信,是一个四川泸州的
老人寄来的。她在信里夹了一张照片,是寻找失散了
30 年的女儿唯一的物证,换言之,她把寻找女儿的
唯一的希望交付给了素昧平生的我。我前一秒钟还在
平静地念信,后一秒钟一下子崩溃了。有把刀子飞快
地刨开了苦胆,所有莫名的黑色都喷洒弥漫了出来。
我直挺挺站在台上,哭成了王八蛋……十几年没
那么痛哭流涕了。我何德何能来承载这份重逾泰山的
信任?我去你妈的,哪儿来的这么多的苦难?干吗来
找我……
我想,帮她找到女儿了就好了吧。之前不是有过
十八个小时就解救一个被拐卖妇女的先例吗?不是有
过半个月就找到失散四十年亲人的成功先例吗?只要
我够努力够认真够拼命,就一定能找到那个不知道是
死是活的女儿吧。
只要能找到她的女儿就好了,就算翻篇儿了,我
就能好起来了吧。
于是跑四川下贵州,找民政局公安局,一页页地
翻医院出生证明、户籍登记记录……发动了上百个志
愿者,联系了十一家报纸,转发了近八万条微博,甚
至动员了已经移民的当年知情人从拉斯维加斯飞回中
国……折腾了整整一个季度,线索终于全部中断,一
直杳无音讯到今天。
我在寻亲的过程中沦为一名暴虐的人。
基本上,所有的同事都被我得罪光了,身边的大
部分朋友和很多老友惊异我变幻莫测的情绪跌宕……
我屡屡和人发火,屡屡话一出口就后悔。
长时间的寻人无果后,我躲回了丽江。拉萨回不
去了以后,我只剩下丽江。拉萨曾数度给予我强大内
心的力量,我希祈丽江同样能给予我同样的慰藉。可
拉萨有高原缺氧的眩晕,有大昭寺广场直射入心底的
阳光,丽江有什么?难道要用艳遇或酗酒来给自己一
点儿短暂的解脱吗?
大和尚在丽江。我躲进大和尚的院子里,除了吃
饭不肯出大门。
我问大和尚,这是些什么因果?为什么这么苦?
为什么触目所及的都是苦?哪儿来的这么多苦?干吗
让我看见、听见、参与其中……为什么我现在越想当
个好人去帮人,越是到最后连自己都帮不了?……
大和尚只是安静地泡茶给我喝,对我的喋喋不休
似听非听。
说了几天后,我懒得再重复了,话变少了,开始
静下来陪他喝茶,从午后喝到黄昏。说来也奇怪,貌
似心里轻松了一点儿。
我问大和尚:“我明白缘起性空、无常无我、真
空妙有……为何自己却一点儿都做不到?”
大和尚看我一眼,道:“你明白?”
……我明白吗?“我该从何做起呢,师父?”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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