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第41章


时已经天黑/ 好长的夜啊/ 足有十年/ 当我又一次找
到了秋千/ 已经变成了黑发青年/ 早晨仍像露水般好
看/ 彩色的歌儿仍在飞旋/ 孩子们大胆地张开双手/
去梳理太阳金红的光线/ 孩子/ 我多想把你高高举
起/ 永远脱离不平的地面/ 永远高于黄昏/ 永远高于
黑暗/ 永远生活在美丽的白天……
先是歌词,后是曲调,一小节接一小节的,连珠
弹一样击中我,好听得简直要把我听傻了。
王博一边埋头弹下一首歌的Solo ,一边说:“曲
子是我写的,词不是,词是顾城的一首诗。”
我读诗这么多年,居然漏读了顾城的这首《秋
千》,但万幸之前没读过,不然怎么体会这一刻的欣
喜。我有几个不好的习惯,比如醉酒了爱爬上桌子背
《正气歌》,比如尿急了爱咬指甲,比如很开心的时
候会摩挲双臂、手舞足蹈。
我想我应该表现得很开心,因为王博抬头看看
我,很认真地说:“你冷静一点儿好不好,不然怎么
听得懂我接下来要唱的歌。”
这么多年,丽江从没一个歌手敢这么和我说话,
如此这般不会取媚于人的孩子,几乎已经绝迹了。他
皱着眉头看着我,我们之间没有年龄长幼、职业属
性、江湖地位之分……这种感觉很舒服。
我想我遇见了同类,我必须要和他们成为朋友。
半年后,我邀请王博加入了游牧民谣,随我们一
起全国巡演。他只参加了成都大象酒吧和深圳一渡堂
两场演出,巡演人多,歌手们都希望早点儿上场,唯
独他不置可否,我安排他最后上台,他完全没有意
见。一般民谣现场演出的尾声是最嘈杂的,台下会有
人离开,会有人醉酒乱喊,压轴歌手往往压力很大。
我仔细观察他的反应,看不出他有半点儿浮躁。以己
度人,我是自愧不如的。
越是和王博甜菜相处,我越是啧啧称奇。这两个
人几乎没有为凡尘俗务伤脑筋的时候,晃晃荡荡地活
着,像孩子一样过着家家。他们类似于美国上世纪五
六十年代的嬉皮,浪荡天涯,游戏人生,把物质欲望
抑制在极低的平面。我也没见过他们为赋新词强说愁
的模样,在这点上,他们和同龄人不同。
甜菜一天到晚傻乐傻乐,一副缺心眼的样子。有
一天,她捧着一把小尤克里里坐在小屋里,非要给我
唱她写的歌:
包子没有眼睛没有嘴巴/ 包子有许多的好兄弟/
肉包素包叉烧包/ 包子包子包子包子/ 包子长得白白
又胖胖/ 包子脸皮厚但没心脏/ 坟包急救包脑袋上的
包……
我境界低,听不懂她要表达的意思,所以抹着下
巴不敢说话。旁边的王博也不说话,但眼中分明是浓
浓的赞许。看得出,他无比爱她。
王博很懂礼貌,待人接物极有分寸,但不论他和
哪一拨人在一起,永远都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我有时
候不禁会想,这个男生有过怎样的过往,怎么会永远
给人这么冷静的感觉。
我对这两个孩子充满了好感,于是有一段时期,
把大冰的小屋扔给了他们,请他们来做守店义工。
有资格来做小屋义工的人不多。小川是靠两肋插
刀的义气,雪梨靠的是她小龙女一般冷艳孤绝的不食
人间烟火之气,乔靠的是他30 年白衣飘飘的诗人
气,李锐靠的是守株待兔的憨气。菜刀是九死一生横
穿罗布泊后才敢来报名,靠的是他的勇气。小豪是从
六百个报名者中一路甄选出来的问题少年,靠的是运
气。王博和甜菜靠的是什么?他们最特殊,靠的仅仅
是我对他们的好奇。他们守店的时间不到半年,却是
迄今为止,小屋的十三届义工中最得我心意的。
有资格成为小屋常客的人也不多,所谓常客,是
指喝酒不用掏钱的朋友们。多年前开业之初,我立下
一个规矩:只招待浪子、散人、过客、游侠,投缘者
开怀畅饮分文不取,非我族类杯酒千金不得。那时候
我还年轻,读古龙读坏了脑子,仗着手头还有几锭银
子,故意不好好做生意,日日全场酒钱算我的。最严
重的时期,江湖传言大冰的小屋是不收钱的,一帮又
一帮的蹭酒客趋之若鹜,来了就装诗人装浪子,喝完
了还顺走两瓶。整得我每天看见客人一进门,就察言
观色迅速判断是否要撵人。
义工中把我这毛病学到家的是菜刀,他看店初期
那会儿都不叫撵客人了,简直是在面试客人,一言不
合立马“对不起,我们打烊了”。小豪学得也很到家,
他怕赔得太厉害,问谁都收酒钱,但不论人家喝多少
只是一句:“你看着给。”三十块一瓶的喜力啤酒,还
真有不要脸喝完一打只给五块钱的……
故而,有几年小屋的生意不仅没办法持平,还屡
屡倒赔。我有时在电话里也心疼钱,但轮到自己回去
看店的时候,又屡屡积习难改。我和历任义工讲,赔
钱不怕,只要来玩儿的人是有趣的,是好玩儿的,是
值得请酒的,就好。
这方面做得最好的就是王博和甜菜,他们在小屋
的时候基本上每天晚上都是歌手扎堆,诗人成群。尤
其神奇的是那个时期竟然没往外赔酒钱……后来我才
知道,这两个大孩子为了不赔我的酒钱,和每一个来
玩儿的人说:“你去别家酒吧买酒,坐我们家喝就
行,我们给你唱歌听……”
这么聪明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出来过?
时光荏苒。
小屋开了快八个年头了,当下的丽江古城众火塘
里,也算是数得着的元老。有人说小屋是目前最纯粹
的民谣火塘,唯一一家非营利性质的酒吧,是丽江酒
吧中的一面旗。
或许吧。赞许之词谁不愿听,但事实终归是事
实,没必要非把自己塑造成多么清癯飘逸的模样。我
跌进中年后,生活压力越来越大,散去的千金未见复
来,早已慢慢淡了当初的孟尝心。丽江的游客一年比
一年蜂拥熙攘,五一街快变成第二条酒吧街了。散人
浪子少了,猎奇的跟团游客多了,也许小屋还会艰难
地维系上几年,经营方式也许有一天会慢慢变得和周
遭的酒吧并无二致。大家希望我的小屋当丽江的活化
石,我未尝不想,奈何房租水电酒水庸俗的客人……
凡尘俗务林林总总,再三逼人。小屋的义工也越来越
难招了,不是报名的人少,而是真正契合这个地方的
年轻人越来越难找。2013 年除夕,我回小屋守岁,
就着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写了首诗:
十年滇北复山东,来时雾霾去时风,知交老友
半零落,江湖少年不峥嵘。忽忆昔年火塘夜,大冰
小屋初筑成,时无俗人论俗务,偶有游侠撒酒疯。
倥偬数载倥偬过,何日始兮何日终,今夕又是一岁
尽,新酿青梅为谁盛?
我想我是个有怀旧病的人吧,是哦,所以怀念王
博和甜菜看店时的氛围:时无俗人论俗务,偶有游侠
撒酒疯。
假如鬼爱吃苹果派
不在小屋当义工后,王博和甜菜有段时间在五一
公社打工。王博当驻场歌手,甜菜当服务员。白天不
忙的时候,她摆个摊儿在门前卖手工皂。
我每回路过,她都冲我吼:“大冰哥,晚上来找
我玩儿啊。”这语气配上她那民国不良少女的打扮,
颇能引人遐想。我心理素质不是太好,每每一边敷衍
地应承两声,一边加快脚步逃离五一公社,游客们投
射来的惊异目光纷纷落在我背上。
公社是我和丽江鼓王大松当年合开的一家院落酒
吧,号称五一街最大,装修风格鬼马有趣,像个游乐
场。
但不到一年就转让了,接手的人没改招牌字号,
但把我画在墙壁上的画儿全给抹掉了。酒吧转让前,
我住在二楼的耳房里,江湖传言那间屋子里曾经吊死
过人。这种房子一般都比较旺财,谁做生意谁发财,
但或许我例外。
估计吊死的人被超度得很到位,我住了那么久都
没被魇住过。大松胆子小,不肯在酒吧里过夜,每天
打烊后,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拎着手电晃来晃
去。那时候,一个叫亚历山大的法国佬租了公社的一
角卖西式点心,我习惯半夜摸着黑去偷上一块苹果派
吃。
有一回,在作案过程中,忽然很想从冰箱里拿瓶
风花雪月喝,就随手把点心往吧台面儿上一放,等转
身回来,连盘子带苹果派消失得无影无踪。前后不过
五六秒钟,当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左右了,不可能有人
无聊到专门候在那儿搞恶作剧。如果是猫叼走的,那
这歹是多牛逼的猫,猫会端走一只八寸的盘子?
门当时已经反锁了,整个院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琢磨着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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