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第55章


吃或者不吃,省下口粮给他吃,还假装自己吃过。她
逼他吃最后一块干肉的时候说:“……可以没有我,
不可以没有你。”
她用人性中最朴素纯洁的一切深爱着他,就像始
祖的先民一样,以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爱着她唯一的
男人……没有人比她更配得起“爱人”这个词汇。
情之所至,缘订三生,相依为命到绝境时,他俩
订下三世盟约:
六道轮回中,愿永为夫妻。一个汉族落魄军官,
一个藏族贵胄女儿,依偎在茫茫雪原上,呢喃着的声
音被风吹散又聚拢。旁边是死去的人和没有任何生机
的世界。那一刻,他们却是不再恐惧害怕的两个年轻
人,生死之事忽然变得无足轻重。
反正天上地下,能与君相随,死又何妨。
情之所至,或许感动了雪域护法,艽野中的神校?br /> 网开一面,没有收走他们的命。
西原悬起一口真气,终于护送陈渠珍安抵汉地。
彼时已是1912 年的初夏。
奈何苍天不仁佳人不寿,用尽最后一丝心力的西
原灯油耗干,逝去在西安城。
临终前,西原遗言道:“西原万里从君,一直形
影相随,不想竟然病入膏肓,不得不与君中道而
别……愿君南归途中,一路珍重,西原已不能随行
了。”
……她用她的命来爱他,仿佛她这一生一世的任
务只是伴他一程……任务已然完成,她已然到了离去
的时间。彼时西风鸣络帷,秋乌夜啼,穷困潦倒的陈
渠珍孑立灵前,凑不出一副最粗陋的棺椁钱。
他潦倒到甚至无法扶灵南下,无法带她的骨殖去
淋一淋南方温润的雨丝。
美好的一切都随风逝去了,陈渠珍茕茕孑立在没
有希望的西风里。人生的大悲凉,莫过于斯。
故事还没结束。
多年后,陈渠珍重新崛起于湘西老家,广聚披甲
人,割据一方。届时,他已是威名赫赫的一代“湘西
王”,几乎与自治山西的阎锡山比肩。陈渠珍风骨依
旧,他不畏权势,硬桥硬马地守着自我构架起来的处
世原则,在一锅汤水的民国官场里硬得像块石头。他
耿直高傲,屡次开罪于蒋介石,明知会被打击报复,
依旧屡次与蒋介石斗气。这个经历过羌塘大悲死地的
男人,一生仕途历经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三个时
代,终其一生也不屑于去磨砺棱角,去圆滑处世。
东山再起后的陈渠珍把西原接来湘西,迁葬在自
己的故乡小城凤凰。他叱咤半生后,于1952 年得善
终。六年后,1958 年,西原在凤凰的坟冢被推平; 遗
骸不知所终。
陈本儒将,前尘往事付诸笔端,故而有了那本日
记体奇书《艽野尘梦》,这本书他自少年得意时起
笔,从二十六岁驻军四川,调防西藏讲起,山川人
物,藏地风土,工布奇恋,辛亥风云,羌塘生死……
于西原逝去时戛然而止。
陈渠珍雄踞湘西时颇重文教,兴学建校广泽乡
里,自己也勤于修学,行军帐中也是累牍的书画古
籍,不仅自己读,也让贴身的人读。
他的一个贴身中士小书记受其熏陶,笔耕终生,
乃至成为文豪。那个小书记名为:沈从文。芸芸世人
只津津乐道于沈从文,不知其师长陈渠珍。芸芸世人
只知追捧《边城》,不知有《艽野尘梦》这本奇书。
芸芸世人只知道小说里的边城翠翠,不知有一个藏族
女子,有血有肉,名唤西原。
只有尘梦没有艽野的南方
湘西凤凰古城开收门票之前,我不止一次去过,
坐在岸边发过呆,朝沱江上的卡拉OK 画舫扔过石
头。我游走在这座边城,想象百年前那双踏过羌塘的
脚是如何踱在青石板路上,想象着那双脚的主人是如
何伫立在湘西烟雨中追忆藏北大风大雪,以及一个叫
西原的女人。
我拎着酒瓶子在凤凰晃荡,这里是陈渠珍的故
乡,是背井离乡的
西原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方。如今这里是灯红酒绿
的地方,是只有尘梦没有艽野的南方。凤凰古城的街
头有一群流浪歌手在唱歌,一大帮游客嘻嘻哈哈地跟
着合唱。他们在唱我去辑里的歌,这首歌叫《丽
江之歌》,也叫《如果我老了》凤凰的歌手们把歌词
中的“丽江”换成“凤凰”,齐声高歌着:
如果我老了/ 不能做爱了/ 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我老了/ 不能过马路/ 你还会牵着我吗
牵我的手/ 浪迹天涯/ 从此就把爱做够
轻轻吻你/ 吻你的眼睛/ 一生一世不要分离吧
如果我老了/ 不会谈恋爱/ 你还会爱我吗
如果我老了/ 不能再歌唱/ 你还会陪着我吗
陪我到凤凰来晒晒太阳/ 听我诉说伤心往事
数你的皱纹/ 数我的白发/ 一生一世不要分离吧
数你的皱纹/ 数我的白发/ 一生一世这样过去
了……
那天以后,不论旁人怎么央求,我总不肯轻易再
唱这首歌。
那天我抱着肩膀站在人群外,耳中没有吉他伴
奏,满是羌塘的风声,眼里没有嬉笑的人们,只有两
个静止的灵魂,从藏地到湘西的百年孤独。
上一个一生一世就这样过去了。这一个一生一
世,你和西原又重逢在何方?又结发在何方?是否又
踏上了另一个羌塘。我在凤凰和人提陈渠珍,试图去
找他的故居……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沈从文,或者
说,他们以他们唯一知道的方式在消费着沈从文这个
名字,这反而让我庆幸他们对陈渠珍这个名字的无
知。
2012 年,获悉凤凰政府出面重修了陈渠珍的
墓,还在墓旁塑了西原的铜像,簇新簇新的,景点一
样地立在凤凰南华山上。闻讯,心底一丝悲凉……终
究还是逃不掉,终究还是要被消费。我不打算再去凤
凰,就算不收门票了也不打算再去。若要祭拜西原和
陈渠珍,只应带一本《艽野尘梦》,豁出一条命来,
亲身横穿羌塘。
小时代的爱情
说实话我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年老饭邀我共赴羌
塘时,无知地敷衍了他。老饭稗官野史读得多,他一
定读过《艽野尘梦》这本奇书,他对羌塘,应该揣有
和我几乎一样的情怀。我忘记后来他是否去成了羌
塘,只记得我当年敷衍他时,他眼中那来不及掩饰的
遗憾。
因为当年的那个细节,我迄今一直认他为同类。
我的同类老饭有知识有文化,但平时却是一副不
折不扣的俗人样。
老饭酷爱在晒太阳,尤其酷爱在晒天阳时看漂亮
美眉。他会藏语,康巴话说得几乎可以乱真,在大昭
寺晒太阳的时候,就他有本事和藏族美眉们聊天。那
些从丹巴来的姑娘们漂亮得吓人,硕大的珊瑚顶在脑
门上,一身锦缎簇拥着细腻的小麦色脸庞,好像一块
块儿香甜的酸奶蛋糕。我们咕嘟咕嘟咽着口水,看老
饭谈笑风生地和人家搭讪,看他逗那些美眉们前仰后
合。末了,老饭讪讪地折道回来,小声地说:“兄弟
们,借点儿银子用用啊……”
成子问:“你要干吗?”
他说,去德克士买汉堡请姑娘们吃啊……
那个时候,大昭寺广场旁边的德克士刚开业,是
方圆一里地远近闻名的高档餐厅,藏族小伙子请姑娘
吃个德克士是特有面儿的事,老饭也想有面儿一回。
我们是一群很仗义的兄弟,大家立马掏口袋凑银
子,并由成子负责跑腿去买汉堡。老饭一口一个谢
谢,脸都快笑烂了。不一会儿汉堡到了,成子一人一
个分给大家,我们心照不宣地闷头大嚼。
老饭是个心理素质极好的同志,他二话不说扭头
重返丹巴美眉旁边,指天画地吐沫乱飞地说了半天。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丹巴美眉们也去买了一摞汉堡,
还分了一个给老饭。
老饭一边啃着汉堡一边冲我们坏笑。
成子捅捅我,说:“这老家伙刚才和人家说的什
么?”
除了爱搭讪,老饭还爱和晒太阳的喇嘛们聊天,
经常摘了帽子低下头让人家摸顶。他在我们中是对藏
文化、密宗文化了解最深入的。他能用藏语念经文
册,好像对大藏经丹珠尔甘珠儿都熟悉;对噶玛噶举
四大派八小支的传承张嘴就来,他能背出几乎所有噶
玛巴仁波切的名字,能详细到每个活佛转世的年庚;
关于苯教《十万龙经》的一些知识,也是他给我讲
的。
有一次,成子半夜给我打电话,问我看见老饭了
没。
那时酒吧刚打烊,我正溜达着走到大昭寺,打算
走路回仙足岛。我说我干吗要看见老饭,成子说,老
饭不知道哪根儿神经搭错了,白天晒太阳没晒过瘾,
今天晚上非要晒月亮,他刚刚抱着睡袋跑到大昭寺门
前睡觉去了。
我乐坏了,一路小跑去参观老饭的行为艺术。一
般晚上在大昭寺门前睡觉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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