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第7章


到了一处凉亭,他看着远处宫墙上招展的黑色旗帜——水德才尚黑,大周重火德,皆用绛色旗——山河易帜、张扬如斯。
又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向南方走去,沿着记忆中的路径,特意往那些枢密之处走去。他曾多次入宫,深知这宫中规矩森严,未得诏令不可随意走动。可如今侍卫和宫人是跟着他,但无论他往何处走,均不加阻拦。
李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神思不知飘到了何方。他差不多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却觉得还不如不知。
可无论真相再怎么难以令人接受,都不得不去面对。他本非优柔寡断之人,下定决心后便径直向着武德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近正午,好不容易处理完了政事,将前来议事的众臣一个个地送了回去,李濂就听见侍卫回禀说兄长径直向这边走来了。
他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妙。昨日从兄长那里出来之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对答时露出了不少破绽,兄长可能会觉得不对,但他没想到兄长会这么快就看出来了。也或许兄长并未看出,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不管是为了什么,现在都得把兄长拦下来。
可惜却是晚了一步,他刚吩咐下去,李沅就已经到了臣子觐见时所站的地方。
李沅就站在廊下,高声道:“臣李沅,求见陛下。”
侍卫也顾忌着李沅的身份,不敢硬拦,只对他说:“主上还有要事处理,怕是不能见您。”
李沅见状又上前一步,问道:“要是我真想闯进去,你敢拦下么?”
在殿内的李濂听到兄长这样说,便知道李沅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否则以他的性子,绝不会说出如此强横的话语。果然,李沅的声音又传过来:“这有什么不敢的,为何要犹豫?人主在内,擅闯者,当斩。”
李濂有些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片刻后又睁开双眼,走出殿门与李沅相见。
李沅恭谨地长揖行礼道:“臣李沅,见过陛下。”
“阿兄。”李濂的一颗心沉到底,也长揖回礼。
李沅并不抬头,只问道:“陛下眼下可有空暇?臣有事欲与陛下商议。”他在一众侍卫面前,以臣子自居,十分守礼,到底是没有伤到李濂的威仪。
李濂不敢不应,他跟在兄长身后,从未觉得武德殿到延英殿的这段路有这么长,长得好似走不到尽头。
待进了延英殿内后,李濂遣退殿内宫人,将殿门紧闭,转身就看见李沅端坐在主座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苦笑一声:“兄长这么快看出来了。”
李沅问他:“为何瞒我?”
因为我怂呗,李濂在心里想着,明知缩头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可他就是没有伸头的勇气。但这话不敢说出来,只能将头又低下去一些。
“怎么不说话了?”李沅冷哼一声,显然是被他沉默的举动气到了,“我还教训不得你了?”
“不敢,”依照礼法,先君臣后人伦,李沅确实不能责罚他。可如今李沅已怒,李濂生怕再火上浇油,连忙屈膝跪下,俯身一叩首道,“您是长兄,弟自然恭领□□。只是,只是,”
李沅不合时宜地一笑,问他:“只是什么?”
“只是后日还有大朝会……”李濂心一横,咬咬牙道,“还请阿兄莫打脸。”
“抬头,”李沅却是被他气笑了,“还不解释几句么?”
李濂抬起头挺直身体,缓缓地将上身降下,双臀碰到小腿之时见李沅没有阻止,便当兄长默认了他这一举动。于是他将双手安分地置于膝上,顺便摆出一个乖巧至极的表情,问李沅:“这些年的事有些多,我也不知该怎么开口。阿兄不如先用膳,之后我再讲给您听。”
“我不着急,先等你说完。”李沅岂能看不出来那是他用来拖延时间的手段,毫不客气地一口回绝,“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我先问,嘉平是你的年号,那国号为何?”
长兄的反应也在李濂的意料之中,他试着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答道:“国号为成。”
李沅了然地颔首,难怪李濂要瞒,这国号他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又问:“你之前与我说的那些,可都是实话?”
李濂点头:“当时所言句句是实。兄长若不信,可向其他人求证。”
见兄长再没什么表示,他便将这些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李沅战亡后他眼见着朝廷的态度不善,便选择装疯卖傻、明哲保身,做足了不堪大任的纨袴姿态,朝廷也实在不好做得太绝,他好歹是保住了陵州的成国公府。
而后朝廷在北境节节败退,兵权再不是让人趋之若鹜之事,反倒成了一个烫手山芋。那时战火已经波及到陵州城外,他便适时地站了出来抗击外敌。
当时朝廷也实在是无人可用,他打了几场胜仗,收复启江以南之后,爵位官职便向不要钱的一样架到了他的身上。他就开成国公府的私库养兵,概不管京中诸事。与此同时,京中下旨谋害兄长的隐帝反被奸臣所弑,奸臣扶立恭帝陈昭继位、陈昭又将奸臣斩杀。
恭帝继位没多久,他即主和谈。和谈成功之后,京中屡次下旨要他入京,他一概不听,反倒请求由自己去削减东南各节度使手中兵权。那时朝廷已经无人能制住他了,只好准他所奏,就这样他又收拢了东南边境的军权。
元懿四年,他从东南起兵,一年的时间便入了长安。加封九锡、受禅位、登基改元,又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平定四方。半年之后,陈昭自缢,与前周有关的一切似乎都已
听完这番话,李沅沉默良久后,问他:“和谈是必须为之,还是你想留存兵力?”
“无将无兵,内有天灾,只得和谈。”兄长与甸服人打了近半生,李濂自然知道他关注的是什么,答道,“绝不敢因私而勾结外邦,因内政而废边防。”
李沅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又问他:“恭帝陈昭,是与你相识的那个陈五郎?真是自缢而亡?”
“是他,”李濂苦笑一下,“我总不至于连他也不放过。”
他少年在外游历时与陈昭相知,还曾将人偷偷带至陵州,是以兄长知晓他与陈昭有交情。
但他隐瞒了一点,当年兄长出事后,还在封地上的陈昭曾为兄长仗义执言。彼时落井下石者太多而雪中送炭者寥寥,不论其他,但是这一份情义,他也不可能对陈昭下手。
话虽如此,可他也不敢说,陈昭是自尽,与自己毫无关系。
“倒是长本事了,”李沅面带三分笑意,“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李濂知道兄长这是要发怒了,连忙垂首请罪:“濂不忠不义,辜负兄长教诲,还请兄长责罚。”
李沅又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我责罚,可曾真觉得自己做错了?”
李濂向来如此,做错了事被发现时,嘴上认错认得比谁都快,可心里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有何不妥,到了下次,依旧是不肯改正。
李濂抬头,平视他的眼睛,十分硬气地道:“濂无错。”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是不忠不义——以臣伐君是为不忠、恩将仇报是为不义。他自认敢作敢当,因此不在意别人骂他乱臣贼子、谋朝篡位。
可他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不忠不义又如何?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前周朝廷那般对兄长,对李家,他又怎么可能再去当一个尽心尽力、视君王如天的臣子?
“罢,罢,”李沅长叹两声,“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
“阿兄。”李濂以为他这是对自己失望至极,小声唤他,试图挽回一二。
第8章 第 8 章
可李沅并不回应,李濂只能眼看着李沅从主座上站了起来,走至他背后。他以为兄长就要这样离开,再也不见他了。他吓得想要立刻起身去追,却听闻一声轻语从背后不远处传来:“转身”
他不明所以,却还是转至了兄长所在的方向,又看见兄长蹙着眉头,对他说了一句:“坐有坐相,把脊背挺直。”
李濂丝毫不敢违逆,将原本就挺直的后背再直起一些。这样一来,他的坐姿愈加端正了。
李沅这才又带上了几分笑意,后退几步,一撩衣袍,跪在了他身前。
“兄长您起来,”李濂惊得立刻由坐变长跪,他这才明白兄长为何要他转身。方才兄长居主座面朝南,而他则面北。如今兄长竟是要向他北面称臣。他的语调因焦急而变得不太自然,“濂可万万受不起您的礼”
“坐回去,”李沅的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反驳,“帝王当受万民朝拜。”
“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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