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松》第2章


他摸了摸下巴再想,若果真要硬搭上,似乎只有从外祖母的辈分上再往外算……外祖母,是本家姓白没错罢?没记错的话,还是门大户……
林晚风怎么也不会想到,声名显赫的白家,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他那个只在小时候见过一回,只在传说中听闻少年便成将才的白家小表弟,如今竟像个乞儿一样,投奔到他这里来了。
世上的事,果真是风云变幻,高深莫测的紧。
带人进门后,他犹有疑虑,看一眼对方破烂的衣衫,宽慰的话没说一句,反而道:“你等等……先在这站一会儿,待我看看母亲,再回来与你细说。”
实际是怕对方把家里坐脏了,他又多出来一顿收拾的功夫。
后者听了他的话,愣了一下,随后垂眼,点点头,便只在门口那处垂首站住。他先倒了杯水给对方,回来时——还真听话,站得直挺挺地,像棵木愣愣的小松柏,接过水杯时,轻轻道了声谢。
病榻上的母亲听他声响睁开眼来,倒是不糊涂的,向他询问了家里有陌生声音的缘由。他与母亲粗粗一说,母亲也颇为惊异,半晌感叹道:“咱们这儿地方偏,消息传得也慢,不想,白表哥家竟遭此横祸……”目光悠远似在回忆,良久回神,眼眶略有濡湿,“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必是受了许多委屈,你且领进来叫我好生瞧瞧?”
林晚风缓声答道:“是叫白羡……只是……”看了母亲一眼,“只是若是个冒充的呢?”
他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再怎么样,也投奔不到他这里罢。他们两家明明,八竿子打不着。
“……傻孩子……咱家有些甚么,他能图个啥?”顿了顿,“……唉,即便有差池……也怪可怜的,且收留了吧。”
林晚风晓得母亲心善,只得答应下来,仍是缓声道:“那人脏的很,儿去给他收拾一番,等母亲有精神,再领来相见?”
林夫人点头应允,他便扶母亲重新躺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十厘=一文钱?
数学不太好抱歉
☆、二,洗尘
“你!”
白羡抬头,见对方拿手指指着自己,语气稍显不耐,“对,还真僵得跟木头似得,过来啊。”脚步在原地阻了阻,随后顺应地跟了过去。
“进来这里。”
他低头小心跟着,只在行走间悄悄瞥了两眼前面明显有些不情愿的背影。说实话,他对这个远房表哥的印象十分浅淡,若要从面相上认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之所以能够找到这里,只源于他模糊地记得,小时候便是在这个镇子附近,在远房姑妈家里做过几天客。毕竟打过几年仗,于地形方位,还是谙熟一些的。
刺啦——
正想着,一个木盆踢到他脚边,他抬头以眼神询问。
“衣服,脱下来扔里面。”林表哥蹙着眉头,似乎不愿多看他,话说到一半便转身,后半句声音渐远,“我去烧水……”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动,明白自己确实脏的不成体统,犹豫一番,最终依言抬手,去解衣袍。
露天的小天井,于天色一览无余。其时正值晌午,天空湛蓝,阳光烘热,隐约能听到庖房里柴火的噼啪与水汽的蒸腾。这个小院他无甚印象,只是未曾想有一天寄人篱下于此,一时觉得茫然无依,又一想好歹有了落脚之地,虽然……不太受欢迎。
外袍外裤都脱了,放进脚边的木盆,正在犹豫头巾,某人的声音已由身后传来——
“还在磨叽,那个头巾,这么腌臜,竟还舍不得么?”
手抖了一下。
装满滚水的提桶有些粗鲁地落到脚边,几滴热水甚至溅到了他腿上,一热一痛。
他默默看了一眼转身去取其它物件的林表哥,垂下眼,终是慢慢抬手将蒙在头上的布巾一点点取下。大约可以想象罢,最后一缕布帛离开额头……那个刺在右眉上的,代表重罪的刺青,也就暴露无遗了。
仍是一个厚实的木制大盆,还有两块用的有些旧的白手巾——披在林表哥的肩上。后者弯腰放好木盆,起身抬眼看到他的时候,果如他所料:明显怔了一下。
他犹拿着头布的手掌一下攥紧,然,下一刻,那人视如无物般,转身揭开井盖,熟练地将桶放下,打起了井水。
……便如蓄力挥出一拳,却乍落入一团棉花。
“愣着干什么,等水凉?”
白羡回神,却见水已兑好。方才搭在林表哥肩头的一根手巾,而今悠悠荡在水面,一丝丝的水汽慢吞吞冒着。
未等他有动作,后者已经无奈地叹口气,弯腰搓了一把手巾,沥到半干,举了往他脸上抹来。
“我……我,自己——!”声音被手巾捂得蒙蒙的,一时间不好意思起来,连忙举起手想要接过,但方举至半空,已被另一只手“啪”地拍落,伴随一句轻斥:“站着别动!”
湿暖的手巾有些粗糙,带着一点用力,拭过他额头眉宇,再是鼻翼脸颊,随后是脸侧,顺便撸了两把耳后和耳蜗。他睁开眼,由于不能做什么,目光只好落在对面人脸上。
林表哥眉头紧蹙,果然如他所料般,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浓黑的眼眸背着光,愈发显得目光不善,淡色的唇抿着,整张脸几乎就是活生生刻着三个字——不耐烦。
然……令他诧异的是,对方手底下的动作虽然有些用力,却还绝不到粗暴的地步,从感官来说,甚至……是极其妥帖细致的。若换作他自己来,光顾着避羞和赶时间,必然只随意擦两把便了事了的。
“表哥——”眼看着擦了一圈又弯腰去搓手巾的人,他连忙唤了一声。
“闭嘴。”对方十分干脆地打断他,之后看了一眼他表情,仿佛也明白自己态度不佳,遂又添了一句,“暂时别跟我说话。”
白羡又张了一下唇,最后如愿闭了嘴。
手巾拭过他下巴,颈项,经过锁骨,落到胸前。他觉得更不好意思,又不敢说话,只好挪开眼看向侧面。地上煤灰色青石板的石缝间,密密生着许多碧绿的苔藓,衬得这一刻那么静,那么长,长到他不知该干什么该想什么,长到,他竟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心跳。
“抬一下胳膊。”
“这边也抬一下。”
沉默中只有不时地搓水声,以及对方简短的指令。
“一会儿背上使点力。”
林表哥绕到他背后替他擦背,他方几不可闻地轻轻吐出口气。也不是没被丫头嬷嬷这么服侍过,却从未觉得这么难熬,这么不好意思。许是面对一个几乎不怎么认识的人,却乍然做……做这样坦诚相对,肌肤相触的事情,所以……
“嘶……”心不在焉地胡想之间,冷然背上觉得一痛,不禁痛呼出声,原是脊杖的伤被触到,又一经水汽湿热的导引,须臾成燎原之势,白羡痛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尖,咸涩味弥漫了满嘴,整个人都不自觉弓了起来。
“你有伤?怎么不早说?”责备劈头而来,瞬间手巾便离开了背部,须臾再回来,已敷上阴凉收敛的井水。
额上冷汗流过眉毛,顺着眼睫落下,他略有些无奈地苦笑:怎么说呢,让自己闭嘴的,不是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请不要傲娇……
☆、三,痛处
井水敷了几次,痛楚的感觉渐渐平复了下去,只余下一片木木的隐痛。
林表哥大约听他呼吸顺了,是以开口:“一般的走路会触到么?”
白羡略略组织一下,回答:“……不会。动作不大,一般不会触到。”
后面沉默,过一会儿,他感到伤处被轻轻地触摸,软的手指,以及略硬质的指甲尖,动作很轻……嗯,可以说,是极其轻柔地抚过。
“确实带着深淤青,是我没注意。”
有点自言自语的意味,他答不上,又咬着牙根,遂沉默。
“被打的么?”这一句却明显是在发问了。
“……嗯。”
答的同时,声音发涩,心头也发涩。
沉默里,仿佛有什么在转变。
然而……过了一会儿,背后嗤了一声,“打在这里,亏的没被打死。”顿了下,又加一句,“小子命还挺硬。”
唇边不禁弯了一下,带着自嘲和苦涩。他垂下被汗水打湿后变得粘软的眼睫,果然……要想从这位林表哥嘴里听到些温言软语的宽慰,是不可能的。
“啧,触不得热水,真是麻烦。”刚闻得抱怨,转眼便已见到对方绕到他跟前,抬手掀起木盆,哗啦一声将已变得污浊的盆水倾在地上……他的鞋被溅湿了一半。
脚尖点点他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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