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意》第9章


聂徵腾地立起来,居高临下地冷冷逼视他,一字一顿唤道:“薛、存、芳。”
“怎么了?”不甘轻易被对方的气势压过,薛存芳嗫嚅着补上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认不出来……”
他自然认不出来。猪肉是腥臊浊物,《本草纲目》中有记:猪,吃不择食,卧不择埠,目不观天,行如病夫。其性淫,其肉寒,其形象至丑陋,一切动物莫劣于此,人若食之恐染其性。所以宫中人是根本不会食猪肉的,遑论下水了。
聂徵压低了声音,却透露出更凝实的怒意与戾气:“你竟敢戏弄于我!”
薛存芳默默退开了几分,本做好了对方会大大发作一场的准备,没想到聂徵一言不发,径直拂袖而去了。
留他一个人愣在原地,云里雾里,“他这是怎么了?”
还是掌勺的从后厨里出来,看不过眼,提醒了一句:“侯爷,你今天带来的这位,只怕是位了不得的贵人吧。”
薛存芳瞥了他一眼,缄口不言。
“贵人只食牛羊的脍炙,你请他吃猪下水,岂不是捉弄他吗?”
薛存芳撇撇嘴,委屈上了。
“阿蘅,满京城就数你最会做这些菜,会去腥去味,京城里独一份的,口味自然一绝。”
“我是真的觉得好吃。”他又挑起一块肉,丢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聂家人不会欣赏,可惜了。
第9章 方寸大乱
薛存芳病了。
他第一日没来上早朝的时候,聂徵盯着那个空出来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浑似半点没放在心上。
第二日,等到大太监高声宣布早朝开始,薛存芳的位置还是空无一人时,聂徵……罕见地走神了。
薛存芳告假本是常事,何况这时正是严寒的时候,往年天气冷了热了,那人是个闲散命娇贵身,又得天子体恤,一贯是不会来早朝的。
可散朝后他还是有意留到了最后一个,绕到了紫宸殿西面的延英殿。
常侍进去通禀,很快把聂徵引了进去。
聂泽正在用早膳。
“为各地修建火室之事,前期的筹款,臣已与京城里的‘聚财商会’商议妥当,由户部出一部分,他们再出一部分,只是这还差的一部分……”聂徵有意拖长了语调。
“多少?”
聂泽问清了数字,不甚在意地摆摆手,“从我的私库里走吧。”
又纳闷地嘀咕道:“这一次你是怎么撬开那些铁公鸡的嘴的?”
聂徵道:“聚财商会成年不过一年,需要关系和名气。”
聂泽明白了。
聂徵又道:“这次的事能成,多亏了中山侯从中斡旋。”
聂泽一愣,随即抬头来惊异地看他,“难得,存芳能从你口中得一句好话。”
“你是来为他讨赏的,”聂泽摸起下巴沉吟,“还是……”
聂徵面不改色,郑重道:“臣是有事与中山侯相商。”
聂泽流露出一种了然而颇含戏谑的神色。
“中山侯生病了。”
“按说这几年存芳身体大好,每年冬天,往往要到最冷的时候才会患病,今年冬至已染过一次风寒,足足用了一个月的工夫才好全,不知怎么这儿会又犯了……”
“听闻前日里下了一场雨,大概是那时着凉了,”聂泽的语气来得意味深长,“最近你和中山侯走得近,竟然不知?”
他只知道是哪场雨。
聂徵带着聂泽的赏赐上了中山侯府。
先中山侯与夫人早薨,成年后,薛存芳的庶母携子回转了北地的封邑,而这诺大的中山侯府,一度竟连一个管事儿的长辈都没有。
后来是薛存芳亲往他人府邸,邀请了孤寡的姑母过来,又为她求得了诰命,后院里好歹才有了坐镇的人。
聂徵见到的不是这位夫人,而是另一位——中山侯夫人。
他对这位夫人依稀有几分印象,乃是翰林学士韩昇嫡出的三女儿,韩昇为朝中清流,其人迂直耿介,一向与士族外戚多有龃龉,前两个女儿里一个嫡出的长女,嫁给了同为清流的朝中大臣,一个庶出的二女儿,嫁给了寒门的后起之秀,唯独这位三女儿,最后竟嫁给了中山侯,在当年很是引发了一番议论。
薛存芳的身边是没有丑人,或者说,没有不是美人的。
韩氏是一个典型的“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清丽长相,眼角眉梢仿佛用柔软的工笔细细描绘,无一处不柔顺细腻,然神色冷淡自持,却是一身冷美人的气质。
“姑母这个时辰在屋中礼佛,不能出来相迎。”韩氏盈盈一拜身,“多有失礼了,殿下。”
“无妨,本王是代皇上来看望中山侯的。”
韩氏吩咐下人收了礼,叩谢过皇恩,再领着他往里走,“殿下这边请。”
去的不是中山侯夫妇的卧房,而是薛存芳的书房。
一路走来,聂徵心下微妙,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那晚他呆的屋子正是这间。
书房的西面摆满了书架和博古架,正中是一张长书案,东面搭了一张水墨屏风,上绘“竹林七贤欢饮图”,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左上角的题跋却能一眼看出薛存芳的风格,一手神仙难认的率性草书,纵横跋扈,生生毁了此画意境也全然不顾,聂徵盯着看了半晌才辨认出来,写的是: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绕过屏风摆了一张床,占地极广的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宛如一个小木屋,彼时垂下了黛紫色的绣帐,将里面拢得密不透风。
韩氏上前提醒道:“侯爷,齐王殿下来了。”
片刻后,从中传出薛存芳的声音:“有劳夫人了。”
韩氏又对聂徵行了一礼,随即施施然离去了。
聂徵眯起眼睛盯住她的背影,隐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左右的婢女上前勾起幔帐,薛存芳的声音顿时清晰了不少。
“烦请王爷恕小侯有病在身,不能起身相迎。”
那声音有气无力的,却不是有病在身的虚浮孱弱,而是懒洋洋的,毫不遮掩其怠慢放肆之意。
聂徵上前一步,这才看清了薛存芳。
这人拥被而坐,只着了雪色的中衣,长发未绾,随意地散覆于肩颈,面色较之平常少了几分颜色,双唇更是苍白,神色有几分恹恹的,一对上他的目光便拧起眉头,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又乖觉地收敛住了。
“王爷人到了,礼到了,也见过鄙人了,若无什么紧要事,大可去忙自己的了。”
这是在赶人了。
聂徵摆摆手,左右婢女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他再上前一步,走入拔步床的围栏之中,只见床畔摆了一张紫檀亮格小柜,里面满满当当塞满了各类话本杂书,另一畔摆了一张翘头案,案上堆满了七颠八倒的小玩意儿,还有一个精致的镜台,屉子里装的不是女子的水粉琳琅,而是各式小吃零嘴……
这也太腐败了……这是聂徵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倘是叫薛存芳呆在这张床上三天不下地,想来这人也能活得相当滋润。
又暗暗觉得奇怪,这里的东西未免太齐全了,倒像是主人长居之地。
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生病了?”
“还不是你!”这次薛存芳毫无顾忌,抬头一眼狠狠瞪过来,大抵是太用力了,紧接着止不住地咳了一声,“那天……明明下了雨,偏有人还带着伞一起走了。”
果然如此……
聂徵忙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停顿片刻,又道,“抱歉。”
薛存芳一下子怔住了,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么个人似的,错愕地瞪大了眼。
能从聂徵的口中得一句抱歉,有生以来倒是头一回。
聂徵不免被他看得生出几分不自在。
偏偏薛存芳这人惯会顺杆而上,毫不客气地接道:“哼,一句‘抱歉’就能一笔勾销?王爷也知道,我这身子一向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怕这一个月都要缠绵在病榻上,‘万畦香’的试香会、‘碧凝烟’的品茗会、‘临江仙’的风筝赛……不知要平白耽误多少好事儿。”
是他失信在先,即便心底觉得这人只会游手好闲,满心吃喝玩乐,还能顶着一张欺霜赛雪的脸说出这番厚颜无耻的话,聂徵亦无话可说。
“你待如何?”
薛存芳一双明眸滴溜溜地转,“我……”
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侯爷,药来了。”
“就说我睡了!”只见薛存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钻进了被褥里。
聂徵哭笑不得。
他出去接了汤药,重新回到床畔,唤道:“小侯爷。”
薛存芳不想让这人平白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