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意》第8章


之前去梅庄诗会的时候,薛存芳头戴羊脂汉白玉发冠,穿的是一身月白素绸深衣,外罩深灰色轻容纱褙子,当真有如一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清逸儒生。去拍卖会的时候,这人头戴鎏金银冠,穿的是一身大红金蟒箭袖,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美貌公子。后来无论是去集市游玩,还是去郊外踏青……薛存芳鲜少穿过重样的衣服,其风格千变万化,直叫人眼花缭乱。
久而久之,连聂徵每每在与薛存芳相见前,都不禁思索起一个问题:不知今日,薛存芳装扮成了什么样子?
何况世人皆知——中山侯爱扇。
聚头扇、檀香扇、竹丝扇、白羽扇、蝙蝠扇、云母扇……应有尽有,不一而足,搭配不同的时令和服饰,作仪卫之美,锦上添花。
但凡是中山侯用过的扇子,都会成为当季商铺里的紧俏货,毋须多时即被席卷一空。
这日薛存芳就带上了聂徵,特意往“流萤阁”里选扇。
他挑中了一把洒金扇。
“阿徵,如何?”薛存芳握住扇柄,展开扇面来给他看。
这把扇子紫檀木质地,十八扇股,扇面纸质,玄色为底,其上洒金,丝丝缕缕,错落有致,如落日熔金,又如烟霞照晚,一片金色随薛存芳的动作熠熠生辉。玄色肃穆、沉静,洒金却来得精致、华丽,相得益彰。
聂徵点点头,“不错。”
“那送你了。”薛存芳将扇子送入他怀里,笑道,“我看过来一眼便相中了,这扇子与你极相衬。”
“这是我还你的赌约。”
说完又眼巴巴地望着他,仿佛在问:那我的呢?
聂徵一阵语塞:他险些都快忘了这回儿事了。
仿佛看出他的局促,薛存芳善解人意道:“其实我倒有意向你讨一样东西,却不知阿徵愿不愿意?”
“但说无妨。”
“你的墨宝。”薛存芳说道,“当今圣上在我的扇子上提过字,皇后娘娘也写过,只有你……在南书房时,你的书法就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先帝也曾对你的一手笔墨赞不绝口,因此我心向往之已久,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没有人不喜欢漂亮话,何况是漂亮人说出的漂亮话。
于是聂徵一时放松了警惕,轻易地应允了下来。
薛存芳取来一把空白的折扇,又亲自为他磨墨润笔。
聂徵抬起手腕,提笔蓄势待发,偏过头问薛存芳:“写什么?”
薛存芳曼声吟诵起来。
——那是一首诗,一首写情的诗,相思之情。
聂徵愣住了,直勾勾地盯着薛存芳看了许久。
薛存芳一脸无辜地回望过来,“怎么了?”
聂徵抿抿唇,收回视线放下手腕,稳稳落下了第一笔。
——他敢写,也要薛存芳当真敢把这扇子拿出去。
写的是《秋风词》: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相思何来?
定情信物get√
*出自李白《秋风词》
第8章 不欢而散
这一次的会面,薛存芳罕见地迟到了。
天有不测风云,晌午过后,天光尚且明朗,却忽然降下了一场雨,虽说是牛毛细雨,然而空濛细密,连绵不尽,不出半柱香也能洇染外衣。
这场雨来得尴尬,时候不早不晚,聂徵恰好在赴约途中,身边的行人个个行色匆忙,一径赶着到不远处的屋檐下避雨。
他倒是泰然自若,取出身后的油纸伞撑开,隔离开雨幕,为自己遮蔽出一方天地,脚步如常地踏入雨水,沿着这条街走下去。
薛存芳晚来了半炷香。
聂徵在街角的书坊里翻看新出的话本,写的是一贯那些才子佳人、书生狐妖的艳情故事,翻不出什么新花样。今次聂徵却看得入了心,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柱香——所以他绝不是有意在等候那个与他有约在先、又迟迟不至的人。
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头,聂徵立即看到了,撇开书直直迎了上去。
邀请了齐王还敢来得比他晚上半柱香的人,这还是独一个。他面色不善,本欲兴师问罪,走近了却蹙起眉头,将雨伞往前送,“你不带伞就出了门?”
薛存芳手里除了把折扇别无他物,事先二人又说好不带随行之人,看样子这人竟是冒雨过来的。
“你出门竟带了伞?”薛存芳略为讶异地抬首来看他,不答反问。
“出门前看了一眼,天上是钩钩云。”
薛存芳赞了一句:“阿徵果然睿智。”
聂徵被那双眸子这么望着,稍一怔忪。
薛存芳从雨中来,整个人都凝了一层水汽,几缕濡湿的漆黑发丝蜷曲着紧贴在白皙的脸侧,光滑的面颊上沁出点点水珠,又有水珠从发梢滴落,顺着下颌滑落入凹陷的颈项……不复往日的光鲜亮丽,本应是狼狈的情态,却有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什么,聂徵整个人的神色不禁僵硬起来,他为何又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难道柳荷生残存的影响有这么大?
他从琵琶袖暗缝的口袋中取出一方手帕,递给了薛存芳。
薛存芳道了一声谢,接过手帕看了一眼,是一方素白罗手帕,除了布料原本的细密纹路外,上面什么也没有,素净极了,一看便是聂徵这人的风格。
他低头细细擦拭,一面解释道:“起早陪姑母和夫人去相国寺拜佛,没成想晌午刚用了斋饭就下起了雨,而今她们还暂留在寺里休憩。”
聂徵道:“那你派一个下人过来知会一声便是了。”
“我可不想失约,”薛存芳擦干净了,仔细将手帕叠好,自然地收入了自己怀中。
“何况,我若不来,你一定会生气,下次再不肯与我相见了吧?”
雨幕是淅沥的、冰凉的,薛存芳的眸子里却似氤氲了一场初启茶盅后、弥散开的漫天茶雾。
聂徵欲言又止:“我……”
薛存芳忽而走上前来,笑盈盈地凝视着他,放柔了语气:“阿徵,你在生气吗?”
这倒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了。
中山侯年近而立,只是男子本来便不易显出年纪,这人又得天独厚,顶着这副皮囊走出来,说是弱冠少年亦无人不信,眼下做出这副行径也不如何跳脱。
可怜聂徵一下子被打了个手足无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拗着脖子强自镇定道:“我没有。”
耳根后却有明显的绯色漫了上来。
薛存芳恍如未见,无声地笑了一笑,轻巧地揭过这页,“走罢。”
聂徵左手执伞,薛存芳走在他的左侧,原本伞把是公平地居于二人之间的,只聂徵念及这人适才淋了雨,又是个羸弱多病的体质,于是不动声色地将伞往□□斜,一路下来,自己的右肩上难免染了几分湿意,不过不放在心上。
薛存芳带他去的是巷子里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
店里搭了几张红木桌,看得出年深岁久,掺杂了累累驳色,又有抹不去的深色油渍,早已不复原本成色。
除了收拾得干净整洁外,这家店看来再寒碜不过。
对此薛存芳和聂徵都不在意,他们以前微服溜出来的时候,可是去夜市上吃遍了小摊小贩的。
何况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适用于这家店亦然,菜一上桌,立时有香气扑鼻而来,惹人食指大动。
聂徵却生出几分犹疑:这些菜……他竟一个都不认得?
薛存芳先拿起了木箸,夹起一块东西送进嘴里,一面毫不讲究地和他说话:“阿徵,快尝尝。”
聂徵这才吃了一口……
薛存芳满含期待地盯着他,“如何?”
“不错。”
薛存芳觉得,聂徵嘴里的“不错”,那就是相当好了。
于是伸手帮对方挑了满满一箸,主人一般热情地招呼着:“来来来,多吃点。”
为了赴约,聂徵晌午没在府上用饭,薛存芳对相国寺里清汤寡水的斋饭也没什么胃口,这一顿饭二人都吃得极为尽兴。
吃到一半,聂徵忽然抬头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菜,为何以前从未尝过?”
“在宫里这可都是尝不到的。”薛存芳一一为他点明,“爆炒鸭心,红烧肥肠,凉拌猪肝,红油脑花……”
却没发现聂徵愣在了原地,他每说出一个菜名,对方的脸色就难看一分,最后,蓦地放下了碗箸。
聂徵质问道:“你说……这些都是下水?”
“对啊,怎……”薛存芳抬头对上聂徵的脸色,一句话没敢说完。
聂徵腾地立起来,居高临下地冷冷逼视他,一字一顿唤道:“薛、存、芳。”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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