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意》第28章


百夫长讪讪道:“侯爷见谅,他还没睡醒……”
薛存芳上前一步,弯下了腰,抱拳为礼,恭敬道:“付将军,在下中山侯,薛存芳。”
老者挂在面上那层孱薄的皮肉微微抽动了一下,直直看向薛存芳,在那一刻,他的目光变得矍铄如有光。
他站起身来,适才的局促之态一扫而光,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有如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强劲而有力。
檀玄暗暗奇怪:他们称这老者为“将军”,再观其体态,完全不同于城中的那些老弱病残,为何至今留守在此城之中?
老者游走在薛存芳左右,对着他的面容细细端详,此大不敬之举看得吴将军和百夫长都慌了神,正要上前阻止,却见薛存芳摆了摆手。
老者在薛存芳面前站定了,双唇嚅动:“你来了。”
“我来了,”薛存芳应道,“我来晚了。”
他温言道:“十七年了,辛苦您了。”
老者抱拳回之以礼,沉声道:“幸不辱命!”四个字咬得铿锵有力。
薛存芳笑了,“我答应过父亲,若是来这里见到了您,要代他请您喝酒。”
付全安爽朗地大笑起来,道:“正巧,我知道谁家的烧刀子最好!将军他一定也会喜欢。”
于是众人惊异地看着中山侯和这老者相携一起去喝烧刀子了。
除了保护好中山侯以外,对于中山侯来北地之后的每一件事都要了若指掌。这是檀玄没有告诉其他人的,因为这一点皇帝只告诉了他。
所以他寻隙去找付全安赌钱,又有意输了好几两银子,再拿出早已备好的烧刀子,和对方大大地痛饮了一场。
酒过三巡,付全安是老泪纵横,痛哭着把什么都给吐露了出来。
原来此人昔年曾是薛星韧麾下的一员大将。
“我和其他人不同,他们许多人的命是将军救的,可这人呢,久而久之活得好了,兴许就忘了这事儿……只记得别人欠他们的,不记得他们欠别人的……”
“我的妻儿……是将军救下来的。”
“从那天起我便立誓,我愿为将军刀山火海,出生入死!”
二十年前,匈奴军队大举入侵北境,攻破边城,杀伤吏民千人,掠夺八百余人口。
“我们当晚就求到了北军……这种事来得多了,旁人是不会管的,匈奴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怕眼下已回了塞外,哪个人敢追过去?”
“但薛将军敢!他敢为我们出头!他带了四千人,连夜追击了五百里,杀了匈奴人个措手不及,把我们的人抢了回来!”
“你可曾见过第二个这样的将军?我没有!”
“薛将军建了九渡城,说好封我做守城的大将军,而我答应了……要为他守城……哪怕,穷尽我一生!”老者捂住脸哭着哭着,又仰头豪放地大笑起来。
檀玄沉默片刻,仰头咽下了一口热酒。
这烧刀子着实是辣,那股烧灼之感仿佛一路漫过了咽喉。
青山埋骨愿犹空。*
第二日,城外来了一位匈奴的使者。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宫墙之中,紫宸殿上。
聂泽看着跪在身前之人,颇感荒诞,于是他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意味变了,聚积起来的怒意翻涌而上,让他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要去北疆?”
“难道……当真是为了中山侯?”
他厉声质问道:“聂徵,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本句改编自陈寅恪《客南归述所闻戏作一绝》。
因为是现代诗所以改了一个字,就当做不是了吧……
第35章 暗潮
临行前,诸人在屋子里忙前忙后,收拾齐备行装,薛存芳抱臂立于一侧,孟云钊坐在塌边,眉头紧拧,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他从沉思中走出,抬头叫了一声薛存芳。
“我想好了,”孟云钊郑重其事道,“我要陪你一起去。”
见薛存芳眉心一蹙,似要开口驳斥,孟云钊又道:“你说过,我是你的福星。”
“所以我要罩着你,说不定到了危急关头能再救你一命,助你逢凶化吉。”
“你太紧张了,”薛存芳的手落在他的肩头上,宽慰道,“我是奉了大昭天子的圣诏去,这么光明正大地去了,那边的人纵是想做什么,反而不好下手。何况我只是去见人的,不至于涉险。”
“可沈良都能去……”那个和他们一起来的年轻人。
“他到了那边,才能帮得了我。”
“飞丹和流霞都留下了,禁卫我也留了一半的人。”
薛存芳沉声道:“你只有留在此地,才能帮我。”
又有意压低了声音:“五日后,若我还没有归来,去找付将军,他会教你们怎么做。”
“你和他,是我留给自己的退路。”
他都这么说了,孟云钊只得乖乖妥协,沉重地一颔首,“我知道了。”
在匈奴使者的带领下,一行人于月挂中天时抵达了单于庭帐,老远便见原野上一片白花花的帐篷,一直蔓延至视野尽头,数不胜数。帐篷前此时聚集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匈奴人大多生得人高马大,围在一起如同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薛存芳在这“人墙”前勒缰下马,上前一步,立在了诸人前面,向后摊开手,檀玄忙将一封诏书奉上。
匈奴人见状微伏身,以一只手臂按住肩头行礼。
薛存芳朗声宣读诏书,先以母语念了一遍,再转换为匈奴语念了一遍。
匈奴人闻声面露讶异之色,没想到这个大昭贵族竟说得一口如此流利的匈奴语!
薛存芳合上诏书,抬首看去,人群中有一位高大的匈奴人站了出来。
他双手接过诏书,又对薛存芳展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大喇喇地猛一拍薛存芳背脊,薛存芳努力按捺咽喉间泛上的痒意,将咳嗽压了下去。
耳边听得对方笑道:“大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帐中已备好了酒肉,大使到了匈奴,一定要尝尝我们的美酒,听听我们的乐曲,看看我们的美人!”
薛存芳适才敏感地注意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他留意到了人群中的三个人,一个是面前这位,一个是左手边那位,两人皆是人群的中心,又都是壮年男子,年龄相似,面容相近……他隐隐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有意思的在于,在他合上诏书后,这二人同时向前走了一步,只是左边那位及时止住了脚步,另一位则径直走了过来。
此时左边那位也走上前,魁梧的身躯携带着一片阴影,如高山压顶,他阴沉地注视着薛存芳,质问道:“你姓薛?”
薛存芳坦然道:“不错。”
“薛星韧是你什么人,薛无衣又是你什么人?”
“前者为家父,后者为祖父。”
话音刚落,人群陡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中,目光一径投射到薛存芳身上。
那一片目光沉甸甸又冷冰冰地压过来,叫檀玄和一众禁卫暗暗将手放到了佩刀上。
那人咧起嘴笑了,是一个讥诮而充满恶意的笑容。
“原来薛家当真是亡了!”他大笑道,轻亵地指住薛存芳,“到今天,竟只剩了你这样的人!”
下一刻,一片刺目的雪色从眼前闪过。
原来是这人转瞬间变了脸,上一刻还笑得张狂肆意,下一刻已拔出腰间弯刀,沉下脸道:“姓薛的,你敢不敢和我比一场?”
禁卫们早在他的刀拔出一半时开始拔刀,出鞘的铿然之声和雪亮的刀光在静寂的黑夜中尤为鲜明。
薛存芳蓦地转过头,甩手狠狠给了檀玄一耳光。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回过身,面上含了几分羞惭之色,“属下无状,大王子别见怪。”
那最先站出来的男子一怔,下一刻,猛地挥出拳头砸向那出言不逊之人,那一拳可比薛存芳来得狠多了,不偏不倚地砸在那人脸上,打得他偏过头去,魁梧的身躯一阵晃动,退后了一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既然连薛存芳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责罚了属下,对方倘是主事之人,又怎能不惩戒这率先挑衅之人?
“我这三弟一贯是个只知道逞凶斗狠的莽夫,中山侯宽宏大量,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都收起了刀。
这时人群中的第三个人才站了出来,他风一般扑向薛存芳,殷切地揽住了对方的肩头,亲热道:“存芳,我的兄弟,你来了!”
“左贤王,”薛存芳唤道,“好久不见。”
这位左贤王呼延墨毒,三年前曾作为匈奴使臣入朝觐见大昭天子,那时鸿胪寺派去接待他的不是旁人,正是薛存芳。
呼延墨毒看向大王子,言简意赅地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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