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琐事》第102章


也许是已经被自己调|教的够彻底,谢珝的脸上并未露出什么不悦之色,甚至连半分波动也看不出,也许是真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严肃认真的谈一谈,一派的情绪不高的样子。
既然这样,桓玄只好正襟危站的走到案几旁,等着听眼前人发号施令。
谢珝见状,便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可有要问的?”
桓玄顿了顿,道:“陶姜已经死了?”
谢珝点点头,写道:“陶姜本名司马奕。”
桓玄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吃了一惊,不过此刻才恍然大悟,为何他会恨自己不死,几次设下计谋,陷自己于不义。又是怎样以谢家的势力走近自己身边,他的目的,他的仇恨,他的卧薪尝胆。
桓玄定了定心神,道:“既然如此,他是想报当年之仇,灭我桓氏全族?”
谢珝点点头。
桓玄又道:“所以你们早有联络,只是他大仇未报身先死了?”
谢珝再次点点头,并未写下一个字。
桓玄道:“彖之要我的命,又何须那样繁琐,直接取来即可。”
谢珝写道:“还记得峥嵘洲否?”
桓玄道:“当然,那是你为我卜的第一个卦辞。”
谢珝写道:“不如,你我就在那处与刘裕决一死战罢。”
桓玄心中一惊,拉住谢珝的手腕,道:“你我?”
谢珝写道:“如今我已无法独自偷生。”
桓玄看到谢珝眼中的无奈与不舍,没有做声,紧紧的将谢珝拦入怀中,原来这就是他的选择,日夜缠绵求索并非是舍不得自己,而是珍惜在一起生的一分一秒,他日共赴黄泉,也许就没有这么的自由洒脱了。
谢珝轻轻动了动,挣脱了这怀抱,继续写道:“你我出征之前,就在恩师牌位前,跟他谢罪罢,黄泉相见也好泯恩仇。”
桓玄道:“一切依你。”
谢珝拉起桓玄的手,二人一同向净室走去。
不管在哪里,谢珝的院子中,都会有一间这样的净室,供奉着王恭的画像,供奉着牌位,有香焚着,有茶供着,随时等待着这位爱徒前去祭拜。而如今,谢珝在这里已经从理不清的思念,变为一种怀念和感恩。
也许是认识了桓玄,有种情愫就发生了变化,也许是这个人对自己的付出,在潜移默化中,却又轰轰烈烈,炙热难耐。所以不知不觉中,感情在变化,对老师的依恋沉淀为恩情的回想,不得不正面桓玄狂轰乱炸的追求。
今天的净室,很清新,有阳光洒进来,能看到香的走向,那样柔和。两个人踏入门中,依旧挽着手,想必是谢珝已经想好了,如何带着自己最重要的人面对另一位最重要的人,这才下定决心,没有松开握紧的手。
二人齐齐的跪在王恭的排位前,挨的很近,又隔出了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这才送开了手,二人没有商量半分,便齐齐的双双拜了下去,一拜,二拜,三拜……
起身后,谢珝只是双手合十,低低的祝祷着什么,而桓玄则是静静的等待着他将心事全部的和恩师诉说。
几个弹指,谢珝便睁开双眼,看了过来,桓玄知道他要说的话,已然都交代了清楚,只剩自己还要表白表白。
便开口道:“孝伯兄,当年你我共同讨伐奸贼之时,没有能够及时相助于你,才导致你早早身陨,我能够为你所做的,就是照顾好令爱徒。可是今日,我死不足惜,却要害得他追随而去,真是地府无颜相见。”
望了望谢珝,桓玄接着道:“我对爱徒之心,天地可鉴,希望你可以体谅,江山荣华,甚至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他,只是我也有私心,抱着能跟他长相厮守到白头的心。”
桓玄顿了顿,道:“孝伯,如今要将这条命赔给你,我九死无悔。可是彖之他愿意陪我一同共赴黄泉,虽然心疼,却也欣慰。他日你我三人相见,也可以把酒言欢,到时候,我定要称你一声父。”
桓玄转过头,才发现,有泪珠从谢珝的脸上滚落下来,一滴一滴,最后连成一行。他忍不住抱住了谢珝那瘦弱的身子,轻抚其背,想安慰一二,只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成了反效果,谢珝竟呜呜的哭出了声来。
桓玄不想让王恭看见这样的场景,竟像是在其恩师面前,欺负人家弟子,便手足无措的想止住这哭声,于是他只好采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想到堵住人的嘴,哭声便不得传出,也只好如此。
果然过不多时,谢珝便真的停了抽泣,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又这样吻了须臾,桓玄才想到,在其恩师面前,轻薄人家弟子,好像更加十恶不赦,便悻悻然松开了他。
谢珝眼带泪痕,看着桓玄脸上的羞赧之色,又低眉顺目的望着王恭的画像,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的样子,终于破涕为笑,又向着恩师的画像拜了一拜,拉起了桓玄,便出了门去。
桓玄如获大赦,出了门口,才终于有了笑意,两人就这样,在净室的门前,空荡的院子里,笑逐颜开,甚至前仰后合,像是得了蜜的顽童,全然忘记了不久后他们要面对的一切。
而此时,正有一封密报,在等着谢珝去阅示,而这封,正是童儿的联络密函。
“子彧已然恢复了大半记忆,每日里昏昏沉沉,如今大事将近,我只在外围伺机而动,等候公子差遣。”
第92章 
寻阳城休憩了一段时间,桓玄终于对刘裕下了战书,邀约在峥嵘洲决一死战。消息传回建康城,朝野一片惶惶之声,大部分臣子在如此频繁的更换天下主人的事情上,为求自保,只能缄口不言。
本来刘裕想依靠谢重,来为自己出谋划策,没有想到,谢重自从扶陶姜灵柩回到建康城后,将他恩师的后事将将安排停当后便一病不起,听说病势沉重到几度昏厥不醒。如此看来,这位谋士也指望不上了。
不过满朝文武,最先自告奋勇的莫过于刘敬宣,他先后三次上疏为父亲刘牢之沉冤,言辞恳切凄婉,并对于桓氏逆贼的声讨,字字恨意深沉,最后更是上一血书,誓要在战场上讨回刘氏的尊严。
刘裕看着旧日的少主终于有所顿悟,也很乐于助刘牢之平反,只是没有铲除桓玄,这件事还无法真正的提上日程,这一朝堂的老老少少,都闭目塞听,等待着江山最终的主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俯首帖耳。
桓玄逃回自己封地附近养病蓄锐,恐怕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无论是腹地颇广的荆州兵,还是身经百战的北府军,都存在这各自的弱点和长处,战争前预计输赢,是要参考各种利弊的。
不过唯一令他担心的就是边疆的顾恺之将军,此人所领的兵,戍边多年,是真刀真枪磨炼过的,又跟着桓玄一起推翻了司马氏的王朝,桓玄会不会搬这个救兵,便是这场胜负的唯一变数。
就在刘裕踌躇之际,内使官送来了一封来自谢府的书信,送信者称是奉他家主公谢重之托所送来的,信中乃是陶姜临终前的一封绝笔信,也算是一条锦囊妙计,是要刘裕在桓玄发来决战峥嵘洲之际,再行拆开,依计而行便可高枕无忧。
刘裕对此信颇为震惊,因为他从没想过,陶姜虽已身死,却早就料到桓玄会约自己在峥嵘洲决一死战,难道这一切都是陶姜早年间就安排好了的。
展信一读,刘裕便露出了满意的笑意,他收起信笺,付之一炬,便吩咐重赏来者,还命下人去拿些雪参鹿茸灵芝等给刘裕补身,让他早日好起来,好做这权倾天下的大司马。
又即刻传唤文臣武将,做好决战准备,粮草务必在三日后启程,由刘敬宣押送,而自己要亲帅大军,在五日后,直取峥嵘洲。
谢重本以为自己会很坚强,却在发现陶姜早已在他身下咽气时,彻底被击垮了。他全部的仇怨,化为了乌有。因为此时他才发现,他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还不如珍惜自己拥有的,随着老师的仙逝,他终于一无所有了。
如果不是贪恋老师的温存,也许陶姜还会活的更久些,虽然他身子一直不好,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穿梭了数次,却保持着一口气,就是想亲眼看看桓氏是怎样灭族的,可是却因为他的自私,没有达成老师最后的心愿。
他只是气不过,陶姜嘴里一直念叨着的,心中一直惦念着的,所有美好都集于一身的楚相龙。就连他迷晕他,与他欢好好时,他的老师嘴里依然呢喃着这个名字。这是他今生都无法翻越的高山,无法到达的彼岸,无法代替的信仰。
他从始至终都停留在当初,第一次见到老师时,那种孩童想要独占一个人的霸道与执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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