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垢》第46章


不回话了是吧?郑小媛的表情像在这么嘲弄着男人与自己,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发抖的声线吐出话:
「……我要接。我要看看曾经被他拿在手上的东西、到我手中会是什么感觉。就算我在你眼里只是个笑话,我坐上那个位置,还是会比他好上千万倍!」
其实真的曾爱过妳的。愚鸠没有说出来,他凝视冲着他咆哮的郑小媛,重新压住突然剧烈疼痛的肩膀。转身之前,轻轻说道:
「我没有那样看过妳。妳很好──也许真的比他更适合很多。」
适合什么?他没说明白。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地折返。他脱下了戒指,还给她身侧的保镖,而在那一瞬间郑小媛又从保镖手上夺过了它,绝望似地、把东西扔到地上。
一如誓言,落入泥土后被狠狠地踩了一脚。
愚鸠不再回头,踏出三合院、这个始终困着他的场景。他用力地吐了口气,压紧伤口。现在,他彻底摆脱了一切束缚。只是孤身一人走回来时的路,这漫长的一程,竟然落得什么也无法保留。
第31章 章之三十一 不渝
章之三十一 不渝
1.
周以平泡完一壶茶,回到病房准备慢慢享用时,梁谕已经醒来了几分钟。
这是事发后的第四天,梁谕一直昏迷到今日中午。机构里本身便有医疗设施,因此他被安置在这里──不知幸或不幸?穆老三准备把他留下、日后用以羞辱梁家门:他保住了性命,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醒了呀,感觉还好吗?梁当家。」
周以平踏进单人病房,留意到病床上坐起的人,出声问候。梁谕对着被布幔挡住的窗户,像是没听见,直到周以平把茶壶轻放到床头柜上,顺手摸了自己带过来的巧克力从他肩侧递到眼前。
「会痛一阵子。不过不用担心,穆老三让我监视你,我可以帮你多争取些时间休养。」
「……还有需要吗?」
周以平眼神一动,没说话。梁谕亦未去接他递来的甜食,转过头,脸色说不出得苍白。他的肋骨刚接上,胸腹全缠满了绷带。喃喃地说出上一句话后,似乎才猛然一愣,缓了几秒,脸上钻出一点笑意。
他没办法完全记得昏迷前的事,但黑暗之中,重复的痛、和众人的目光都烙在身上。成为这几天不断入梦的影像,莫名使他发寒。
──不过应当没什么的。
「顺利吗?」
梁谕接过巧克力,难得地,周以平点了点头、却没有露出笑。他拉了张椅子坐下,似乎想了想才开口:
「穆老三孙女的事,已经得到确认了。何家的杀手也被引到了这边,目前被囚禁在机构里。」
「噗,你怎么让他相信的?」
「多亏一个记者,我在当初罗森被囚禁的地方找到了摄影机的纪录。」
周以平总算露出了些淡淡的笑容,他用病房的纸杯给梁谕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等床上的人稍微吞下一点东西,才进一步解释:
「你昏迷的这几天,穆老三已经在准备收拾四尾家了。本家那里早在防备,大概想先发制人,这两天有些频繁的动作,不过穆老三自然有他的规划,布署结束后收拾掉,只是时间问题。」
他啜了口茶润喉,捞出自己的手机,递给梁谕。
「说来,罗森在找你。」
交出电话后,他便拿着自己的纸杯慢慢地踱出房间了。虽然站在门外,但依旧能听见房里的声响,周以平并不想面对梁谕看他们通话,不光基于礼貌、更多是不知能怎么告知那个少年。
他讲的,都是短期还能按照规划进行的部份。更长远的事,早因局势改变而乱了套。哪怕梁谕敢在刀尖上走,终究还年轻。还不知道他们失算了,外面已经翻天覆地──
「老师?」
里头的梁谕拨通电话,打去的是周以平自家的室内线。那边罗森也等他等了两三天,接起时反射地「喂」了一声,本以为又是周以平、这会儿听见梁谕的声音,忽地便是一阵沉默。
「那个白子没事,很顺利。」
梁谕在话里参杂了点笑意,罗森却依然闭着嘴巴。他们有许久没有好好交谈过,连这次的事都全由周以平转告。
伤痛之中,萌生了久违的、想向这人撒娇的感觉。只听到一个字,梁谕却觉得罗森那声线令他怀念。兴许受身体因素影响,鼻子竟有些发酸──他承受了这些凌迟,就为试着相信,那些迷信一般的爱情、在他的老师身上或许能是救赎。
「你们会自由的。」
脱口而出,出发点也许本是为了讨一两句安慰、或听听对方放心的声音。但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干冷的笑。
「自由?」
梁谕狠狠僵住了身子,久久,竟无法反应。
「你的自由就是你在电视上的作为啊。我们?谁?老子几时要跟大白那小子一起了?」
也难怪,罗森对大白的态度在短短几天竟有这么大的转变。即使经历过折磨,他都未曾听过这人这么冷淡的口吻,与那个不拘小节、直率又强大的罗森判若两人。
发生什么了?他来不及想。罗森接下来的话便让他如坠冰窟。
「别讲得像在施舍老子一样……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东西,当年我他妈的就应该让你死!」
「老师?」
梁谕想起身,「砰」地从床上摔下来。骨盆与胸腹顿时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他在床下蜷缩身子,捂着嘴把痛哼硬是吞了下去。
「……为什么?」
背脊贴着冰冷的地板,突然间的剧变使他一瞬恍惚。欲吐出质问,话才出口又变得薄弱。周以平听见声响而回到房里,皮鞋悄无声息地来到他鼻尖前方,要拉他起来的手却迟迟没伸出。
随着电话那端持续的安静,梁谕听见头顶上落下一声叹息。同时间罗森的语气稍稍稳定下来,仍难藏憎恶、讽刺地问了一句:
「你对着电视机那样打开你的腿?你该不会还不知道?」
那个人,什么时候也会用这种口吻说话了?比起刚接收到的事实,梁谕第一个生出的念头竟还是关于罗森──是了,他不在意他被看得多下贱。他在意他的老师怎么对他,也许到头来他在乎的只有这个。
可并不是的。罗森的变化并非因为他的行为,要不然怎么会连大白他都不管了?
动摇那位杀手的,是更深的、藏匿在无所谓的表面下,对于甘愿付出的对象不应有的、恨。
他们憧憬杀手那纤尘不染的身影,而那些暗面的阴影本能被藏好。现在却被全数勾起,一次爆发:
「何如、大白、你!你们这些混账小子除了性还知道什么?有种不会来好好干一架──」
你眼里的自己、还有我,就是可以轻贱糟蹋的?吼声震痛耳膜,到句末出现的哭腔堵住了话。称不上理性的逻辑指向简单的因果,看见直播时,罗森想起的是曾强压在他身上的重量……
回顾到最早的相遇。
接受了那个缠着自己的小少年,有多少成分是出于同病相怜?孩子一样的容貌与纯粹的心性引人支配,他在不断原谅他们时试图忘记:儿时母亲不在的夜里,谁在他身上禽兽一样地低喘。
最不想恨。所有憎恨都是没完没了的,他知道。
「你觉得那样的事全都无所谓,在谁身上都一样……是不是?啊?去你妈的!」
罗森的音量大到一边的周以平都能清楚听见。梁谕用手肘撑住上半身,脸上一片空白。老师的歇斯底里让他忽然理解:全部都毁了。他至今日为止的所作所为,把身畔的人一个个推开。
梁谕没有抬头去看周以平。只是垂下眼、看见几颗水珠簌簌地落到磁砖地上。他从刚才起便不愿意去想的事,这下无比清晰地浮现。他刻意压抑却再也无法阻止的汹涌呼喊、阴影覆盖般地淹没心头:
愚鸠走了。
陪着他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离开了──
现在可好了,罗森要恨他,也是理所应当。他曾质疑他的老师和那名白子的情感,而今他的质疑有了结果:不会被原谅。他跟大白并无不同,就算他后来是真的想试一试成全他们。
就因为他违背了他们那些默认成常规的道理。可,怎么会是这样?
谁会特地说他就该像个男人?会说他该更洁身自好?说他该善待重视的对象,至少不是让人□□他──他们不会说,让那些蛮不讲理的沉默,凌驾于真正被说出口的话。
没有道理。所有尽力的表达、试图付诸语言的想法、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被这么忽略,再也没有殉道者敢出声,那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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