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第155章


是王霁月转述。她总觉得王婵月和傅仪恒的关系有一种奇怪的封闭性和单方主导性。这不好。但无计可施。
这两点她倒没有猜错,无怪傅仪恒一直觉得她聪明绝顶、若经训练必然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情报工作人员,就是可惜她不愿意。傅仪恒是很忙,而且尴尬在于,她明面儿上是红,对大多数人装出一副底下已经蓝了的样子,还不能叫人家瞧出自己最后那一层离血肉最近的永不更改的红来。这就很累,更累的是,现在她的确要去红一下,还不能红过了,否则前功尽弃。
来人带来了崭新的延安方面的消息,任务,褒奖,和安排。甚至还罕见的询问了她自己往下的意愿—虽然问了也白问—她说,当然是要留在重庆继续工作,完成任务,而且还有父母亲人要照顾,必要时也可以策反父亲。对方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不愧是老同志了,想法十分可取。
其实她知道此刻问得必然不是往下的安排而是想知道她以后意愿的大致方向。而她有那么一瞬间的闪念,想说去延安。她当然也可以这样要求,虽然要求能不能被满足两说。然后她就立即恢复理智,说要留下来。她的理由条条在理,对方看她的眼神虽然有些意味深长,最终倒也没说什么。
风传延安□□的种种,她有点庆幸自己不在现场。虽然这样或许会对未来发展不利,但相比之下,她真的乐意留在重庆,留在敌人的心脏,留在老去的父亲身边,留在王婵月的身边。父亲回重庆以来,正如所料,天天热衷于参与最高军事会议,不日就开始反复请战。父亲虽然也很清楚自己并非出身嫡系,无论如何都要被委员长防着一点,但他自问问心无愧,无心派系斗争,想的只是打日本人保家卫国罢了,遂不管不顾的请战。如此积极,连关于女儿的传闻都传不到耳朵里。傅仪恒正得自由行动。她偶尔会想,大概有一天自己和王婵月的事也会纸包不住火,被人传出去,传到父亲耳朵里,传到组织那里,到时候又要怎么办呢?
她自己固然无所谓,可她不想婵月被自己连累。是啊终归会走回到这一步,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假如问婵月,也许答案很简单,她会不管不顾的和自己在一起,不管以什么理由什么借口,总之把打死不嫁人的方针贯彻到底,犹如冰冻三尺的寒气一样让人退避就行了。她完全可以做到这样死倔的跟着自己,她的心意简直像险绝的华山一样不可动摇,对此自己毫不怀疑。婵月大概也很清楚,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理论来看,谋事这一环唯一的问题就是自己,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想法,自己是否想信仰马列主义一样坚定不移的站在她们的爱情这一边。
就像阶级矛盾,当你需要它可调和的时候,它可调和;当你需要它不可调和时,它就不可调和:只要事实上,可以调和,未成脱缰野马。但凡看似水火不容的关系,经常在普通人看不见的静流水深处相辅相成。王婵月当然丝毫不认为她们的爱情爱情和傅仪恒希望造就新世界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傅仪恒则总是如同倒春寒时的柳条似的不知道该不该绿。这样摇摆不定,照□□的路线,她合该被整。
是啊,她想,像我这样的人,只要这样的事不停歇,大概迟早会被整肃的吧。只是自己孑然一身倒也没有所谓,唯一可牵挂的就是父亲和婵月。。。
可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她早已习惯了事情来了在做准备,否则不知道哪天风向就变了,没准儿到时候“天理难容”的是她呢?没准儿大家最后还得当亡国奴呢?
一干人等的生活中,大概唯有王霁月是唯一平顺悠然的,当然得抛开所有的躲轰炸的时候。她在保育会莫名受到些奇怪的排挤,不过也没有最开始那么要紧的事情要做了,遂能安心回去当她的老师。赵君陶听说她有这个想法,便把她介绍给了陶老。陶老觉得她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抛开一切做教师的必要条件不说,王霁月最大的优势竟然是不图高薪,没有糊口的压力,这对于育才中学来说大概是求之不得的。王霁月知道学校的窘境之后,本来提出义工的,被陶老拒绝,她又退而求其次说不如象征性给低薪,陶老也拒绝,说既然都是同事,该如何便如何,不要有别的想法。
后来一想也是,本就堂堂正正,为何要因宵小之辈的猜忌改变自己的正路?
她热爱教书,虽然从个人能力来说在育才也算不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种,但人生中的种种特殊性反而使得她总是招来无谓的关注。这种时候她到庆幸自己去了育才中学—当然南开也没人来主动请她,大概犯不着—毕竟离自己本来“所属”的圈子很远,这里接触到的人红蓝都有,以红居多,大多友好,抱着他们那种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的信念。
她听说过很多关于延安关于陕西的传说,她知道有很多年轻人为了理想去了那里,她虽然丝毫没有家里两个在八路军工作的弟弟的消息,还带着相当蓝相当讨厌红的背景,但你让她拍着胸脯不昧良心的说,她不觉得红有什么不好的。毕竟见惯了人如主义,主义如人。继承这学说的人就是如此,学说焉能坏到哪里去?假如将学说当作一个人的本性,那它的信众就好比一个人的作为。这般相辅相成绝无例外。
至少她这么认为。她对苏联是没有多少了解的。苏联于她更像是北方的一片乌云罢了。
她对学生在学业上严格,在课外就很关爱。雾季开始之后,她还邀请了几个最优秀的学生到家里吃饭。等孩子们吃完午饭回去了,她回来,见今日休息的姜希婕站在门口端着杯茶看着她,“怎么不回去歇着?”瞧一眼天空,再看一眼这家伙,不像太累的样子,应该不会下雨吧?
“我突然好想穿那条白裙子。”姜希婕把另外一杯热茶递到她手里,两人遂携手往屋里走,“哪条白裙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白色旗袍?来了也没做衣服,”哪知一进屋王霁月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自打姜希婕大难不死之后她对她是越发纵溺,虽说姜希婕要求不多但也到了无所不为的境地。姜希婕见状,轻笑一声,把她拉过来,道:“你忘了,在上海,咱俩在杨锡珍家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的那条裙子。”
啊,是那一年,王霁月在心里轻声说,是那一年,那年她们十七岁,是十七年前的上海。
姜希婕看她眼睛里泛着恍如隔世的疏离陈旧的光,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茶杯,拉着她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道:“可惜如今是没有巧克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我写这十七年,用了459982个字。瞬间好像凑个整。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四五年的春天意外有些暖,不过也就那么几天。侥幸剩下的花开得也不错,在不知进退的日子中也算寥有慰藉。与温暖相伴的还有好消息,欧洲战场盟军眼看一路赢了下去,在东方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打到了柏林。每个人盼着盟军胜利的原因都不尽相同,比如姜希婕就希望盟军胜利之后美国人愿意给中国政府更多的物资,即便和史迪威已经吵翻了,但不要脸皮的时候就得不要脸皮,人她不喜欢,对美国政府也缺乏好感,但物资她要,这就像是和很不喜欢的人做生意一样。
现在她手里花着美国人的钱—哪怕分到手里的不多—享受着滇缅路每个月五万吨的物资,也犯不着去和美国人周旋,只管享受周旋之后的便利,感觉倒是实在比之前轻松多了。像跑马拉松,一开始轻松,后来会越来越累,再到后来会有一个点,越过疲惫,进入习惯了这般疲惫的第二阶段。
至于她那两个兄长,姜希耀在石牌战役之后连连高升,如今已经做到十八军军长的位置上,正带着兵在前线,根据参谋部的消息准备防御日本人对于芷江机场的进攻。姜希泽依然把每天绝大多数的时间泡在参谋部,偶尔去一下歌乐山上,回家总是很晚。战争在他们那里远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她已经三十五岁。看不出三十五岁可能有的苍老—毕竟照古时候的说法三十五岁她极有可能已经当奶奶了—倒有三十五岁的成熟。要照这样想,自己离四十岁也很近了。之前总觉得四十岁非常的遥远,甚至漫长的有些叫人难耐,七老八十更是如此。结果奋力前行不管不顾的,倒也走到了今天,用心过起来,日子总是很快。
人生啊,到底是个虚无的玩意儿。她在回家的路上这样想着,看见了前方也在很疲倦的迈着步子的王婵月—连婵月都三十有一了。时间过得真快。
聪明如王婵月,最近怎么会看不出傅仪恒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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