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第164章


十一月,四舅和小舅从欧洲回来了,可是二奶奶已经在路上去世,一同回来骨灰盒从一个变成两个。十二月,她母亲也快不行了。冬日阴冷的上海,她听见卖报人叫喊着报纸上这样那样的新闻,什么制宪,什么议和,什么会议,什么党派,什么名单,她捂着耳朵跑进家门,看见大人们的脸色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
{71}东北停战协议。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之将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大概每个人都会觉得恐惧、却又想提前知道。就好像知道了就不恐惧似的。当人性命将尽时,有的人惶恐至极,有的人疯癫否认,有的人坦然接受,有的人立刻绝望。当然活着的最后时间不会因此在事实上变长或变短,人所能改变的从来都只有主观体验。
傅元瑛觉得自己活了很多年,四十年好像八十年一样。等待显得漫长,慢性病的折磨显得漫长,无所作为的生命显得漫长—尽管家里人不觉得,家里人会认为在他们忙碌的时候自己照顾了整个家—但,那毕竟不是她想要的。所以这一生大概她唯一可以称得上作品的,就是她的女儿。
后来有记者采访姜颍,姜颍说她的音乐事业是开始于母亲的启蒙,因为她的母亲热爱西方音乐,经常在家里播放古典音乐的唱片云云。其实她该把这个启蒙归功于整个家庭,但毕竟母亲去世了,她想将一切的光荣献给她的母亲。
她跑进家,敏感的发现气氛不太对,直觉跑进楼上母亲的房间。她看见她的婶婶,姑姑,亲密的大小两位王阿姨,小姨,舅舅们,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就是没有她的父亲。是啊,怎么会有她的父亲?前两天她听见长辈们议论她父亲在哪里,要不要叫回来了。可是议论着议论着,大家都觉得是叫不回来的。就算能一个电报发到东北行营,他就能抽身回来吗?母亲似乎也认为不要叫了,可是小姑无论如何都要去发这一封电报。
“妈妈!”她扑过去,母亲伸出瘦削的手臂揽着她,“乖。。。”她大哭起来,眼泪跟倒出来一样哗啦哗啦的流,她从来都是一个安静的姑娘,此刻也只是安静的趴在母亲臂弯里哭着小声胡乱喊着“妈妈别走”。哭的用力,脑袋里也发出嗡嗡的声音,对现实的感觉开始变得模糊。她感觉到母亲抚摸着她的头,而王阿姨从后面过来拥抱着她,母亲对小姑说着什么,类似于这孩子的父亲只怕以后依然那样,女儿只能交给你照顾了云云。小姑说说这个干什么,我会照顾小颍的,我会永远永远照顾她。
她哭着,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傅元瑛微笑着看着女儿,照理该有什么话可说,但她没有。她凝视着女儿这张脸,长的是那样的像她父亲,那张英俊的脸换到了女儿身上就变得清秀美丽,说到姜希泽,啊,姜希泽。。。
“小颍啊。。。”“妈妈。。。”“以后你要。。。跟你爸爸说,”“嗯!”“注意休息,注意身体。。。”
傅元瑛第二天去世了。姜希泽第三天就回来了。听说他是不顾一切的请了假回来。满分疲惫风尘仆仆回到家,把女儿抱在怀里。半个月之后,又回东北了。而姜颍再度变成那个好似父母双亡的孩子。
侄女的丧礼上,傅仪恒时隔一个月再见到王婵月。整整一个月,马上新年了,这算新年礼物吗?王婵月兀自孤独在家疗伤,自那晚的尴尬偶遇之后,她一直就没有见到傅仪恒,自己既没有主动去找,更没有等待对方主动上门。傅仪恒也并非真的要冷落她,她是忙,而且忙的时候还想自己安安静静的思考一下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她当然不满于只做这样的情报后勤工作,即便此刻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是大部分的同志—毋宁说也包括75%的自己—都相信,未来是属于他们的。她不能眼见宵小之辈爬到自己头上,将本来的大好局势再度断送,沉寂十几年争权夺利的欲望忽然回到了自己的体内,开始燃烧。她自问并非想要取得什么声名地位、大权在握,她相信自己可以接受有能者居之,并且这个有能者不是自己,但是,不能,不能,一定不能那些本性邪恶的人。
为此她必须挺身而出。
这一个月里,她活动,她努力,终于等到组织对她说,让她做好准备,随时派回她父亲身边做策反工作。还跟她说,鉴于只有你最了解你的父亲,所以你要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说出来,说不定能帮助工作的开展。
上级始终强调,你是老同志了,要明白。
这从最高层下来的指示,难道是发现完全打不过父亲吗?她在心里冷笑,但无疑假如她能策反父亲,策反那一支部队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就是和平解放。这将是她巨大的功绩,她将连带父亲一起走入权力的更高层,从而获得更大能力,与那些邪恶对抗。
然而对方的话也像是一种再明确不过的警告,你是老同志,不能为儿女私情所阻拦。王婵月在新的世界里,或许完全没有位置。无论她的身份,她的家族,她的曾经,她。。。傅仪恒当然很了解苏联那一套,假如王婵月留下,迟早会成为攻击自己的一个把柄。她自己无所谓,一点也不介意孤独终老,孑然一身,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可她不愿意王婵月跟着自己受罪。
她应该去东南亚养伤,休息。从此过轻松的日子,远离辛苦和悲伤。
大不了病好了再回来是不是?假如可以的话。假如不好了,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人生苦短,尽情遨游。我有我所要不惜代价不计牺牲去追求的,不能把你的人生也放入陪葬之列。让你跟着我,万一医疗条件依然糟糕呢?万一病治好伤养好多活几十年呢?不能像壮年去世的侄女一样。
丧事上她又看见了侄子元弘。这些年来收到的家书寥寥,但傅元弘总是会问及婵月好不好。她又不傻,当然看得出侄子在想些什么。而且侄子也三十出头了,战乱年代以战争为由坚持的不婚再也坚持不下去,就算他真的愿意为父母照旧制守孝三年,三年之后呢?他肯定会开始追求婵月的吧?
也许让他带走婵月会是个好主意,就像当初让她哥哥带她走那样?傅仪恒苦笑,无可否认的是这自然会给婵月带来无可挽回的严重伤害。可是亲爱的宝贝你知道吗?我给你的伤害,会千倍万倍的加诸我身。
她无法下定决心,幸好命令也没下来,时机未到。她依旧留在上海忙碌。为了做决定,她还多方打听了很多消息—毕竟她已经与最顶层长久的隔绝了,她虽然知道张总可那人,更知道他从苏联回来后改了个名字叫□□,却对其何以爬的这么高毫无了解。她要做好准备,要了解更多。
她万万料想不到她今时今日做的这一切会让她的日后变成那副样子。
“最近怎么样?”“挺好的。”葬礼上众目睽睽,两人不宜太亲密,只是肩并肩站在一起低语。虽然靠得很近,王婵月却莫名感到一种被冷落的孤独。她早已没有少年时的小姐脾气,对傅仪恒也鲜少有耍小性子的时候。她倒是很像提及那日偶遇,可是怎么说?
“你最近,都忙什么呢?一个月都没见到你了。”“也就是那些事,你知道的。”王婵月看她一眼,她看着远处。“哦,那些事啊。”“嗯。”“。。。往下,你还会留在上海吗?”“没定呢,也许吧。”傅仪恒说的不甚坚决,王婵月感觉像被凛冽寒风吹冻了身体一样。
“晚上?”“有事儿,别等我。”王婵月叹一口气,兀自抱紧了双臂,傅仪恒怕她是冻着了,便将手放在她背后,“进去吧,外面太冷了。”王婵月顺从的往屋里走,快到门口却突然停下,“你总是这样。”
她也不转头看傅仪恒,知道对方在听,她害怕看对方的眼睛,而傅仪恒沉默不语。
“那天我出院,晚上和姐姐们出去吃饭。在路上看见你来着。”傅仪恒想了想,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我。。。”傅仪恒定定的看着她,从侧面看见她眼睛里的光芒缓缓黯淡,“算了。没什么。你早些完事,早点回来。我想你了。”
她说“我想你了”这样温柔的话时语气竟然像是能结霜那么冷。
傅仪恒是夜回来很晚—幸而到底是回来了—王婵月睡得不好,半夜才睡着。睡着不一会儿傅仪恒就回来了。在灵堂上安慰过众人,回到屋里,和衣睡下,不时也睡着了。王婵月却突然醒来,喘着噩梦中不知被何人追逐一通狂奔的粗气,看见睡梦中傅仪恒的容颜,心跳渐渐平息。
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到你就觉得安全,觉得平静,即便知道生活也许暗流涌动。她默默凝视黑暗中爱人的脸,看了很久很久,数她的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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