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生彼岸》第2章


吾辈其实觉得,在这个事上,浮黎仙帝算是亏大了。绛珠偷魂灯是为了救人,但浮黎仙帝以灯养魂何尝不是为了救人呢?你的人很重要,但别人的人对别人来说也同样很重要。如今灯里的残魂没有了,浮黎仙帝纵然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拼不齐那人的魂魄,便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这种事吾辈见过很多,大都是冤冤相报,没有尽头。吾辈也觉得,绛珠被镇在降魔塔静心思过,算是浮黎仙帝开恩。但辰兮从那以后消沉了两百年,他彻夜守护的帝王星坠落的时候,吾辈坐在旁边,能看见他一向凛冽清明的眼睛里溢满悲伤,还有思念。他会用手慢慢托起一旁没有了帝王星庇佑快要坠毁的帝后星,念着绛珠的名字,再眼睁睁看着这颗星星划过天际,坠落,爆炸,最后发出耀眼的光。
于是吾辈在那一刻,明白了宿命。
辰兮偷偷潜入降魔塔的时候,吾辈自然要去拉他,那时他看着吾辈的眼神竟和平常那些神君看吾辈时一模一样,生疏极了,“我只是去看看她,这么些年了,我想看看她在那里过得好不好。”
听了这话,吾辈即便知道辰兮意图恐怕并非如此,也只得信他。毕竟,辰兮因为绛珠的事多少是有些怨愤吾辈的,当初绛珠被罚,辰兮感天动地滚去顶罪,吾辈特意踏入浮黎仙帝的宫苑,把他完好的讨了回来,从那以后,辰兮一直觉得,若不是吾辈从中作梗,他替绛珠分担一些罪罚,绛珠的下场可能就不会这么惨重,他大约又觉得,是吾辈私心,既然能救他出来,却袖手旁观绛珠堕入魔道被镇在降魔塔,害的他们永世不得相见。
所以此刻他只说要去看看她,吾辈自然不能有什么意见。
“好吧,你没有仙帝手谕,也不便硬闯,这回吾辈带你进去,记得回去了请吾辈喝一壶桃花酿就好。”
驻守降魔塔的天兵大多被调去参加西天的清谈会,吾辈凭着这张老脸,没费什么功夫就带着辰兮潜入最底层。九九八十一层降魔塔的最底端是一片日月星辰都照耀不到的漆黑,有缭绕的白色雾气蔓延,空空旷旷的厅堂中央时隐时现诡异的笑声和啜泣,吾辈打了个寒颤,便看见辰兮一个闪身冲进去抱住一个女人。
吾辈在九重天见过朴实无华的绛珠仙子,在观天镜里见过妖娆祸国的绛珠仙子,此刻吾辈眼前这个双眼空洞,形同蜡像般苍白的女子,却是吾辈从未见过的绛珠。不过也是,任谁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囚禁百年,都会如此吧。吾辈才叹了口气的功夫,便听见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整座塔都在震动,灰尘顺着裂缝倾泻而下,吾辈惊了一惊,看见辰兮在解绛珠身上的捆仙索,塔震是因为他的举动触了地怒和降魔塔的开关,吾辈立马拉起辰兮往塔外略去,但辰兮抱着绛珠死不撒手,他一掌震退吾辈,翻身就往塔外飞奔,吾辈大声喊他的名字,因为绛珠的根被植在降魔塔里,要想带走她,必定会塔毁人亡。
吾辈很心焦,吾辈还没有让他看一看九重天快要盛开的彼岸花,不能就这么看着他死了。
来不及多想,吾辈索性留在后头一把抓住被辰兮扯出的绛珠仙根,劈手斩断了它,巨石嶙峋像落雨一般下下来,吾辈在漫天的坠石里避无可避,眼睁睁望着辰兮抱着绛珠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视线里,忽然忆起六百年前也是这般落雨的流星划过眼前,凛冽清明的辰兮搂着膝盖坐在神宫的顶端,风吹在身上很凉,吾辈看着他,心却很暖。
转瞬眼前便一片漆黑。
降魔塔坍塌,三界为之震动,西天列佛赶赴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只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废石堆,群魔高声尖叫着飞奔散逃,狂妄的笑声穿越三界萦绕不绝。
吾辈知道,吾辈这次闯了大祸。
玉帝果真震怒,毕竟这降魔塔里镇的都是不得了的妖魔鬼怪,一旦逃出去必定为祸人间,于是立马下谕旨捉拿吾辈问罪,但吾辈被卡在降魔塔里,一时扒拉不出来,巨石堆里好歹还压着当时脚慢没来得及逃出的诡魅魔头,一旦扒拉出吾辈,这些东西也会趁此逃出,损失更惨重,于是降魔塔重塑后,吾辈便以罪人之名永远被困在最底层。
封塔的时候,吾辈看着厚重的石门一点一点落下,忽然很想看一看辰兮门口的那株彼岸花,开了没有。
辰兮看见它,笑了没有。
降魔塔一倒,吾辈担下所有罪责,妖魔鬼怪出逃者甚多,不差一个绛珠仙子。吾辈偶尔会想,辰兮带着绛珠逃出生天,大约会在某一处仙洲落脚隐姓埋名做一对神仙眷侣,或者亡命天涯做一对终日躲避西天追杀的亡命鸳鸯,无论是哪一种,吾辈都觉得浪漫得无可救药。但这些,都跟吾辈没有关系了。
等待比想象中漫长。吾辈在这漆黑的五百万年里,慢慢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份,忘记了名字。吾辈只记得在等一个人,吾辈一直觉得,他会回来看看吾辈。就像他对吾辈说要回去看看绛珠一样。
因为这一念,吾辈立地成魔。
塔尖有时候会有白色的无脚鸟飞过,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据说九重天的那株彼岸花在吾辈成魔那日开出了最妖冶的红色花朵,赛过所有日月星辰的光辉,连花神琼姬都自惭形秽。
据说后来浮黎仙帝哭得昏天暗地,把那盏空无一物的魂灯揣在胸口闭关九百年。
据说冥界的嘉禾殿下上天界办公差时将那株开得孤零零的彼岸花讨了回去,冥界那夜红光大盛,次日便生出魔尊重生的消息,三界哗然,冥间地位由此一跃千丈。
据说辰兮仙君将功补过做了一件很圆满的功勋,仙阶升了半品,位列六神。
据说过些日子,就是辰兮和绛珠仙子的大婚之日,喜帖从南天发到东海,一派祝贺之辞。
据说,那件很圆满的功勋,就是帮着囚禁了吾辈我。
吾辈一直在等辰兮,但辰兮一直也没有来。
作者有话要说: 《永乐十八年》瓶颈期,一时兴起挖的新坑,其实本文的构思源自很久之前看过的又被无情坑掉的《三生三世步生莲》前传,记得当时为深埋塔底的人哭得很惨。
咦,你问吾辈是个啥……其实过了太久,连吾辈自己都忘了呢。
嘉禾那只老狐狸坑吾辈!那根本不是一颗丫的彼岸花的种子好吗!
☆、出塔
吾辈首先看见一双金镂线绣芙蓉锦花的鞋子,然后是一袭朱砂色的古纹柔娟曳地长裙,袖口繁细流动着暗镶浮云的诡艳图腾。他一路踏花而行,站定在吾辈身前。
接着,吾辈听见一个声音。五百万年的寂静让吾辈短暂的失了会聪。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懒懒的沙哑,很是动听。
“本座问你鸿钧老祖被囚禁在哪里,你为何不答?”
吾辈闭着眼睛,继续沉睡。
“嘿,你这块烂石头竟敢不搭理本座,信不信本座一道天雷劈了你。”
吾辈平生脾性很好,但最恨别人威胁,这块石头本身只是吾辈觉得靠着舒坦,才一时融了进去。吾辈盯着他华丽嫣红的袍摆,觉得聒噪又厌烦,于是从石头里脱身隐到一旁的灵芝里,冷眼瞧着那个男人跟一块石头自言自语。
“据说鸿钧老祖就被关在这里,你只要告诉本座如何寻到他,你要什么本座都答应你。”那个声音依旧懒懒的,带着蛊惑的意味,“你很久没见过日光了吧?你想不想出塔?本座可以带你去晒太阳。”
吾辈瞧了瞧那千斤重的嶙峋巨石,切了一声。
“哎呀,你这块不开窍的石头,很久之前一个老不死的家伙也这么告诉本座,三凡五界,七情六欲,缤彩纷呈,你不去看一遭,委实可惜。”
这句话有些耳熟,吾辈抬了抬眼皮。
“本座时间不多,你可快些考虑,辰兮那家伙守时得很,本座怕赶不上讨喜酒喝。”
隔了五百万年,再听见辰兮的名字,吾辈这次彻底睁开了眼睛。嗖的一声钻回那个男人身前的巨石里。
“你认识辰兮么?”吾辈太久没说话,微微有些不适应,语气听上去竟显得小心翼翼。
“你是说辰兮上神么,那个万年冰山脸忒没劲了,你问他干嘛?”男人的声音颇为不屑,“他近日要娶一颗草,本座来找鸿钧老祖,顺路赏个光去一趟。”
真是好大的口气,吾辈被关了太久,当真猜不出眼前这个敢对六神不敬的声音是何方神圣。吾辈缩在石头里,心却开始蠢蠢欲动。
自由,吾辈若能出塔,便可以获得自由。
自由,意味着辰兮。
于是吾辈缓缓开口,“你有没有金锁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