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枝》第398章


傅百善斜睨了他一眼,“齐王总比秦王和晋王好一些,只是他心思单纯秉性忠厚,弹压得住那两个已经成势的兄长?”
裴青仰头看着天边的圆月,在碧色的天穹映衬下仿佛更加光华灿烂让人不敢逼视,便缓缓摇头道:“皇家,哪里有真正单纯良善的人?齐王殿下即便不愿意当这个什么储君,如今的形式也逼得他走上这条道路。文德太子的死,是皇后娘娘心头的一根刺,齐王殿下事母至孝怎会无动于衷!”
傅百善对四皇子的印象极好,便回首扯了一根花坛里的草茎,绕缠在手里把玩忍不住辩驳道:“在那样的地界里若是全然的良善,只怕会被人欺辱得连渣都不剩,即便有些遮掩只怕也是为了自保。这些年来,皇帝对外隐瞒齐王殿下的病情,对内却从未放松对他的督促。齐王殿下就是个傻子,只怕也会明白三分,这才会默认了皇帝的做法。”
天色已过三更,远处犹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笙竹之声传来,凌晨夹带了露水的风从院中拂过。裴青轻叹一声,深邃无底的双眼一黯,侧身将已经弯绕得不成形的草茎从傅百善手里取下来,“本来可以徐徐图之,但是皇帝这一病只怕好多事就缓不下来了。”
傅百善难得陷入物是人非的恍惚当中,闻言蓦地一惊,心底骤然掠过一丝心悸。想起那道让丈夫深夜往返京城的口谕,立时就明白过来。这世上,不光天潢贵胄需要使些阴诡手段自保,更多的平民百姓也要奋起搏杀才能求得一袭生存之地。
358。第三五八章 陛见
裴青悄然无声地跟着一个小太监穿过一重又一重地帷幔; 脚底的薄底朝靴迅捷地踏过道道黄瓦朱廊。他知道这里是乾清宫; 却不知道这处宫阙里还有这样幽深的所在。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一个闲杂人,尽是一些面生的青衣太监当值。
不知过了多久; 领路的小太监停下身子做了个手势,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一道雕了山水云石的黄花梨屏风后。片刻之后厚重的驼地团花帷幔掀开; 里面有一道苍老的声音斥道:“进来吧; 你昨日戌时就到了京城; 怎么没有递牌子进宫反倒跑回了家; 傅氏倒是极拿捏得住你啊!”
裴青背上忽生了一层冷汗; 噗通一声掀袍跪倒在地沉声道:“臣接了圣人的口谕之后连夜骑快马回京; 只是路途遥远到京时宫门已经落钥。臣不敢私自揣测圣意,又不敢惊扰圣人安歇; 只得悄悄回家窝上一宿; 今早寅时就等在了宫门外!”
软塌上皇帝冷哼了两声,“你不是不敢惊扰朕,你是怕朕给你派一件要命的苦差事; 回头来就再也见不到老婆孩子了; 这才巴巴地抽空子回去一趟。怎么在你的眼里; 朕便是这般卸磨杀驴的人吗?傅氏是个好的,你是个好的,朕还要将你留着给新帝大用呢!”
裴青盯着地上的藏青五彩云龙织锦地毯,将身子伏得更低; 声音里有些许感动至极的哽咽; “臣……惶恐!”
皇帝就满意地笑了; “西山大营那边已经派了方明德去暂时接替了,朕唤你回来是想让你出任锦衣卫指挥使,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上一任的指挥使石挥性情忠直,只可惜为人一味逞凶斗狠越老越糊涂,生生败坏了锦衣卫的名声,你过去后好好整顿一下军纪。若是干得好了,朕许诺三年后就将你外放九边重镇成二品大员,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这样棍棒加甜枣的事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裴青深吸一口气,无比坚定地答道:“但凭圣人安排,臣绝无二话!”
兴许是这般驯服的姿态取悦了至尊之人,皇帝呵呵低笑道:“那就起来吧,看看朕给你派的第一件差事敢不敢去做?朕已经亲手写下旨意,你悄悄地把事情办利索了,莫要惊动太多的人。等朕大行之后,再向世人宣告此事!”
这话里分明不详,裴青蓦地一惊就抬起头来一看,就见软塌上的帝王正低低地看了过来。那双眼睛依旧锋芒毕现,但是头发却散乱地半挽着,脸颊上的肌肤泛起阵阵青灰,胸膛上下起伏得厉害,分明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这才多久的时日,上一次见这位帝王的时候还是一副精神矍铄林中兽王的样子。
皇帝端起茶盏吹了一口滚烫的茶沫子,淡淡地撩了一下眼皮,旁边侍立的总管太监阮吉祥就双手托了一道明黄圣旨过来,小心地放到裴青的手中。
裴青猛地回过神来,忙双手接过。
大概是怕见风,屋子里到处挂着厚重的落地帐幔。左前一方紫檀浮雕方几上还搁着一个半尺高的铜熏炉,甘崧香浓烈的香气萦绕其间,掩去了一点草药的陈腐之气。皇帝将茶盖一下一下地刮在茶盏上,良久才道:“你上任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去□□颁旨意,削爵圈禁秦王应旭,罪名是僭越。”
裴青心头狂跳,忽觉得这密闭的宫室内热得燥人,但是却不敢随意动弹。他脑门上生了一层薄汗,心里却是明镜一般。
帝王老了,在给他的继任者铺路了。齐王要是即位,他上面的两位兄长这么多年经营下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相比之下齐王底子太薄了,不说别的,只是随常使些小绊子他就必然吃不消。齐王初初上任也不好把事做绝,在头几年只能让着避着。如若不然,一顶残害手足的高帽子是避不开的。文人们的口诛笔伐,向来是比刀子都厉害的东西。
皇帝俯身盯了两眼,忽然笑道:“你样样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心慈手软事事留余地。堂堂四品指挥使看着威势赫赫,实际上却瞻前顾后优柔寡断遇着事不敢下狠手。宣平侯赵江源对你们母子薄情寡义,你好容易占尽上风不趁机赶尽杀绝只是当面不认他罢了,这算怎么回事?还有那秋氏母女屡次害你差点让你名声大损,你就这般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吗?”
皇帝咳嗽了几下,捂着嘴出气沉重,瞪眼冷笑道:“那般狠毒下贱的妇人悄悄杀了就杀了,也让你娘在地底下欢喜一回,只要不被人拿到实证又有什么干系。男儿当快意恩仇,哪里能像妇人一般拖泥带水。照这样下去小四放在你的麾下,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
这话颇有怪责之意,裴青掐住手心忙伏地请罪。
皇帝忽然哈哈大笑,却因病痛带动胸腔又是一阵剧咳,伸出食指点了一点道:“仁义是好事,过了就未免迂腐。在这件事上你媳妇都比你利落些,朕听说她当年一箭就射杀了倭寇头子,任是谁得罪了她都没有好下场。其实大善大恶只在一念之间,若是能拯救万千百姓,杀上几个小卒子又算得了什么!”
此刻天即将大亮却四周静寂,恍惚间听得到京城上空的鸽哨声,遥远而嘹亮,像是仙人吹箫一般空灵。甘崧香燃地久了,就像一层密密的云漂浮在上面,让人的呼息在压抑之下像是高坝上蓄积的河水一样越积越高,似乎随时都能爆发出来。
皇帝敛了笑容难得解释道:“齐王应昶还是有些孩子心性,虽然有几分聪明但是还远远不够,偏偏朕的时日也不多了,不能停下来慢慢地教他,只得釜底抽薪将前面拦路的石头撬在一边。秦王,只怕不愿意臣服在这个小弟弟脚下,就由朕来做这个恶人吧!”
这却是教裴青为人处事,大丈夫立世当不拘小节。
裴青暗想,帝王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要是我事事赶尽杀绝只怕您老人家也会对我事事提防。再说宣平侯一家寡廉鲜耻,此时让他们失去爵位活着只怕比死更难受。上一次远远地看到时,赵江源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了。
来时虽然料到有棘手的事由,却也料不到是这桩苦差事。裴青悄悄抬眼一望,就见帝王说了这番话后似乎是疲累至极,向后一歪就斜靠在宝蓝缂丝迎枕上,竟似睡过去了。一旁的阮吉祥小心盯了两眼,忙悄悄一挥手,两人就一前一后却退出了宫门。
走至回廊夹角时,见四周无人阮吉祥才停下脚步微微一声叹息,指了指裴青手中的明黄圣旨悄声道:“本来好好的,虽有些风浪都让圣人大力压制下去了。宫里宫外都是一片井然。前个晚上圣人难得有心思邀了皇后娘娘一同赏月,不想饮下一杯酒后一头就栽倒了。
宫里封锁了消息,太医院的院正施针后说,圣人总是焦心国事日日不得歇息,身子早就亏损得像筛子一样补不起来了。因这类恶疾起病急骤来势凶猛,病情迅速莫测善行数变,所以又称脑卒之症。不发便罢了,一回比一回利害,再发一次就是神仙都没法子了。圣人这才急巴巴地开始着手安排……”
裴青摸了一块小巧精致的暖玉递过去,阮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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