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水谣》第102章


耳畔又回响起姜怀信在清宁宫中的话,穆清将剩下的药汤一饮而尽,眉头紧蹙。
宋修远失去下落,夏军中混入细作,而穆清亦知晓建章营中存有完整的边境布防图,能够得见的人唯有明安帝、骠骑大将军威衔与宋修远。威衔将军上了年岁,自两年前凯旋回京后便半隐在府中,近来有可能入建章营提布防图的人唯有宋修远。
穆清一个激灵。姜怀信虽未指名道姓,但他刻意在薛后面前将两桩事情说在一块儿,难免不让人浮想联翩。
青衿捧了碟蜜饯近来,盛在琉璃瓷碗中,煞是好看。穆清取了颗蜜饯塞入口中,酸甜清爽,适才口中的苦意尽消。
倦意渐渐上头,穆清以手支颐。左右眼下京中仍是风平浪静的景象,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近来,真是愈发嗜睡了啊。
。。。。。。
入了九月,仍无宋修远的消息传回京中。郢城贵胄见渐渐起了传闻,道宋修远实则已被吞噬在定州的高山深林中,回不来了。偶有相逢,那些贵女们看着穆清的神色均不约而同地浮上了一层怜悯之色。穆清心底哂笑,大抵这些人已将她与肚子里的小娃娃视作了孤儿寡母。
穆清视若无睹。以眼下情状而言,她宁愿宋修远毫无消息,至少如此,还意味着他仍在暗探边境军防的虚实。
在那一万精兵的奇袭下,夏国很快收回了幽州至云州的领地。只是凉国军士仍不堪示弱,仍胶着在国界以北十里处。中元节前后,周翰率十万大军匆匆赶至边境,马不停蹄地排兵布阵。国仇家恨在前,只要凉国军队不退,他们便无暇顾及其他。
到了九月末,近三月过去,凉军虽各有进退,却仍停滞于原先的战线上,不相上下。就在这个时候,京中渐渐起了另一种风声。
周翰率军赶至北地边境,与率先而行的一万大军汇合,却只见到了宋修远的副将,而不见宋修远本尊。消息传回了京城,不知谁起了头儿,本还叹惋镇威侯陨落沙场的百姓,倏地纷纷指责镇威侯临阵脱逃,至黎民百姓于不顾。
穆清知晓这其中少不了东宫在暗处的添油加醋,本不欲搭理。但是日子渐渐过去,舆论却越来越盛。以如此的势头,难免不传至宫中。
姜怀瑾在手书中写得清楚明白,因各方掣肘,他无法明面上相助镇威侯府。
穆清生得清瘦,四个月的身子在宽袍广袖的遮掩下并不显怀。伸手贴着小腹,穆清暗自决心,她绝不会让镇威侯府在这个时候因为坊间莫名的流言蜚语而垮掉,亦绝不会让这个小娃娃真成了遗腹子。
“夫人,宣王妃来了,就在东苑西边。”海棠躬身道。听闻柳微瑕害喜得厉害,穆清亦有好些日子不曾见她了。闻言,穆清眸色微亮,即刻提步去了院中。
东苑西侧有个小园子,里头栽了些香花美树,并着曲折回廊与小桥流水,虽小了点,却也算得上镇威侯府内数一数二的景致。柳微瑕正站在一丛木莲前,静静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霜降已过,妹子为何不去屋内喝杯热茶,反倒在这儿站在这儿吹风?”
柳微瑕循声回头,无奈笑道:“屋内太闷,我恐又吐出来,遭罪又失礼。那种滋味,姊姊应也知晓。”
不过月余未见,柳微瑕却显得更为清瘦,穆清一时竟有些心疼:“你肚子里的小娃娃未免太不听话。”语罢,穆清拉过她的手,见她双手温热,遂放下心来,便与她一齐在园中散步。
“我听闻你最近身子不爽快,怎突然想到来我这处了?”
柳微瑕却突然止了步子,转过头对着穆清正色道:“数日前朝中有人弹劾镇威侯,姊姊可有耳闻?”
穆清心中一窒,牵着柳微瑕的手亦不自觉地用了力气。
柳微瑕感知到了穆清的惊骇,心中无奈喟叹,穆清果然不知,阿瑾所言不假,有人刻意在镇威侯府外头截了消息。
“是谁?为何弹劾?”穆清回过神来,启唇问道。
“具体是何人我亦不清楚,但阿瑾道是东宫麾下之人。”柳微瑕看着穆清,缓缓道:“奏折上书镇威侯弃兵而逃,至边境百姓于水火而不顾。”
穆清眉头紧蹙,这样的后果,她亦想到了,不过她未料到来得这般快,亦未料到隔了这么多时日,宋修远仍毫无消息。
“阿远为人,陛下如何不清楚?仅这一本奏折恐成不了气候。妹子今日亲自登门,定然还发生了旁的事,对不对?”穆清略微思忖,出言问道,音色清丽依旧,却带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颤抖。
柳微瑕颔首,回道:“奏折只是个引子,朝中效忠于东宫的大臣不在少数,镇威侯弃兵一说愈演愈烈,亦有传闻道是镇威侯将布防图透露给了凉国。。。。。。假以时日,只怕白的亦能被说成黑的,故而不得不未雨绸缪。眼下镇威侯杳无音信,侯府内只有姊姊一个,且姊姊还有了身孕。。。。。。听闻近日战事吃紧,需援军相助,今日下朝后阿瑾与太子殿下皆被召入了昭庆殿,只恐商议之事离不开北地战事。我今日来便是邀姊姊至王府小住数日,若陛下认定了镇威侯的罪责,姊姊就难以脱身了。”
穆清闻言沉思。柳微瑕说得不错,眼下,镇威侯府只剩她一个了,她若入狱,还有谁能救宋修远?祖辈打下的功勋比不过通敌叛国四字,镇威侯府的荣耀与罪责,只在明安帝一念之间。
宋修远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丢兵卸甲而逃?又如何会做通敌叛国之事?
“若他日祸起萧墙,届时你可用此手令,辅阿远守住北地边境,保住镇威侯府。”
蓦地,穆清想起去岁小阳春,和煦春风之中,老侯爷与大长公主对她的叮嘱。
祸起萧墙。。。保住镇威侯府。。。。。。穆清以为镇威侯府传承四代至今,不会遇到如此险境,她亦不会有用到手令的那一日,只是。。。。。。
深吸一口气,穆清对着柳微瑕问道:“你可能带我入宫?现在。”
☆、为质
昭庆殿。
明安帝端坐于殿上,冷眼看着殿中的姜怀信与姜怀瑾,神色莫辨。
北地边境战事吃紧,摄北王与周翰已数次传信回京请求援军,然今日早朝以太子为首的数多大臣却以宁胡公主为由,极力主和,愿用关内五十里地换得北境安宁。几位在朝为官的皇室子侄之中亦只有姜怀瑾站了出来,驳斥主和之人,甚至自主请缨率援军北上。
明安帝心中自然有他的考量。若他日得胜,宁胡公主在凉国王庭受尽排挤,他再将女儿接回来便是。但他并不看好主和一说,且不论凉国惯来出尔反尔,然而这将会是第二批北上赴战的援军了。若再引军十万,则京畿兵防几近被架空。他不能确信蜀国或昆仑国得了消息趁虚而入,京畿周围各道的守将节度使因此而蠢蠢欲动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时候,明安帝忽然想到了镇威侯府。宋氏子侄皆为铁骨铮铮的血性男儿,便是有他们坐镇北地边境,两国战事才渐渐消停,而今少了一个宋修远,夏国军士竟都成了这个模样!他那好儿子姜怀瑾心有血性,但终究只是纸上谈兵,论起行军打仗,决然比不了那些披荆斩棘的将军。放眼朝中,太子愈发不中用了,他又如何能放四子上战场?
哪怕宋修远还在朝中,他都能放下一半的心。
这个时候,有小内侍匆匆进入内殿,伏地禀报:“启禀陛下,宣王妃求见。”
闻言,姜怀瑾眼中流过一丝讶异。明安帝挑眉,捕捉到了姜怀瑾一瞬的失神。这两个儿子近日彼此之间愈发剑拔弩张,分庭抗礼更是司空见惯。左右他这个父亲都听烦了,不若让儿妇入内缓缓气氛。
明安帝捋了把胡子,笑着叹道:“宣她进殿吧。”实则昭庆殿乃议政理政之所在,寻常后宫妇人与各阶外命妇无诏不得入内。但到底柳微瑕是正儿八经的宣王妃,与薛后、东宫太子妃一样能够入得昭庆殿。
小内侍得令,躬身出去了。片刻,柳微瑕便从重重门帘后行至殿中,对着明安帝行了跪拜大礼:“儿臣参见父皇,父王万安。”
明安帝又是一个挑眉。夏朝虽重礼,但重在于心,三叩九拜与跪拜大礼,除却祭礼与朝会,委实不常用。眼下柳微瑕这般,明安帝心底陡然升起一抹诡谲的预感。
“宣王妃不在府中静养,寻来昭庆殿是为何事呀?”明安帝将身子靠到椅背上,沉声问道。
柳微瑕仍跪在地上,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双手奉上:“儿臣有一物事,欲呈给父王。”
孙尚德见状,即刻从柳微瑕手中接过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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