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山河》第61章


尔冬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暗红色的眼睛凝视着枕寒山,眼底尽是不舍。
“你真当以为我不敢杀你?!”枕寒山怒道,那双冰冷的长眸被怒火占据。
枕寒山怒不可遏,将尔冬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尔冬后背砸在树干上,唇角溢出了血。他止不住地喘息,眼前一片模糊,却极力让自己再多看清一会枕寒山的面容。
枕寒山只觉得自己浑身的灵气被外界抽走,全身宛若凡人般笨拙。
尔冬不停地咳嗽,唇角溢出血沫,他也不去擦拭,任由血滴在身上。
炽锦确实帮了他这个大忙,然而他却不可能向炽锦道谢了。尔冬只觉得心口在燃烧,灼热得烫人,仿佛有一物即将刺破他的血肉,破土而出。
枕寒山一手掐着尔冬的脖子,冷声道:“你究竟做了什么?若不说,我今夜便杀了你!”
月光下,尔冬吃力地仰起头,看向枕寒山。枕寒山看清了尔冬的微笑,那确实只是一个再诚挚不过的笑容,并非讥笑或嘲讽。
尔冬微微张嘴,冒出口里的却是一大口血。
那血洒在枕寒山的手臂上,像一条条血红的小蛇蜿蜒流至五指。
枕寒山一愣,扼住尔冬脖子的手仿佛被火烫了一般。
他方才使的力气绝不可能令尔冬大伤!
枕寒山一时忘了收回手,视线从尔冬脸上移至胸口。那里受了伤,血染红了衣襟。
“你何时候受的伤?”枕寒山怅惘道。枕寒山扒开尔冬的衣物,直至露出血肉模糊的胸膛。
一道狰狞的伤痕横布在洁白的胸膛上,那胸膛的肌肤本来如锦缎般顺滑无暇,却被一条可怖的口子破坏。
伤痕原先结了疤,可现在那伤口底下有一小物蠢蠢欲动,正是它使得伤口再次裂开。
枕寒山低头详看,面上不由露出错愕,就在他惊诧时,一株嫩绿的新芽从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抽枝发芽。
转眼间,一根桃树的细枝长了出来。
长于血肉中的桃枝舒展开新叶,浓绿似翡翠。
“你真不要命了!”枕寒山从唇缝间挤出这几字。
山河归一阵,俗名降魔阵,是一切心魔的克星。尔冬以心头血浇灌阵心,以自身血肉催化阵心速成,只是为了镇住枕寒山的心魔。
杀神是神格,亦是魔格。
枕寒山突然觉得头疼欲裂,却还是咬牙看着尔冬。
尔冬伸出手,茫然地伸向枕寒山,他眼前已经一片漆黑,看不见东西。
枕寒山不知怎么,轻轻握着那双手。十指交扣。
尔冬笑了起来,紧紧反握枕寒山的手。
为克制影魔,尔冬化回原形,那时魂魄已然受损,即便影魔不夺走他的躯壳,这具身子沉疴积弊也难好转。
“我知道,咳咳、你会回来的,”尔冬咳嗽着说。
枕寒山鬓角的黑纹渐渐隐去,恢复了原本的容貌。那双眼里的暴怒、杀念一同隐去,只剩下晨雾似的茫然。
心口的桃枝仍在壮大,汲取了鲜活的血液,每一片叶子都鲜嫩翠绿。
枕寒山的眼角微微**,连睫毛也一起轻颤。
他听到尔冬说了一句话,很轻很轻的话,如初冬轻盈的初雪,如荡起竹叶的清风。
尔冬说,“师父,我看到了一棵桃树,枝繁叶茂,开了……好多好多的花。”
作者有话说:
54
那个小孩又来了。
小孩个头不高,手脚纤细,偏偏生了张说个不停的嘴。
“今天的日头真好,暖洋洋的,照得人浑身舒坦,你喜欢吗?”
“对了,你平日都是夜里才出来,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呢!”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小孩却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继续聊着天,“今晚是寒谷的秋宴,你知道什么叫秋宴吗?每逢风调雨顺的年头,寒谷总要置办秋宴,是说要感谢上苍。”
小孩继续道,“你说,为何灾年也要置办秋宴?秋宴一年比一年隆重,却不见上苍恩赐寒谷,去年下了好多雨,庄稼都淹坏了,我饿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肚子。”
小孩蹲在地上,摆弄地面的枯叶,他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少年。少年与小孩差不多年纪。
那少年风风火火地赶来,问道:“阿枕,你在和谁说话?”
名叫阿枕的少年吓了一跳,险些一屁股坐地上,支支吾吾说,“没和……谁说话,你、你怎么来了?”
少年忙着和他说秋宴的事情,并未发觉阿枕脸上异样的窘困。少年说,“你怎么一年到头都闷在药园里?这又没个人影,你也不怕被闷死!快说,今晚秋宴你可去?”
“我、我不去了,”阿枕垂着头,瞥了眼伙伴。
“哎呀!你怎么能不去呢!阿芷都去了,她对你有意,你还不抓紧点!”
阿枕说,“我真的不去秋宴了,药圃还需要打理。”
伙伴恨铁不成钢,咬牙道:“你真是榆木脑袋!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不去见,整日浸在药园里,就算这魂草真能令死人起死回生,还能轮到你?”
阿枕沉默不语。少年挥挥手,说:“罢了罢了,你不去就算了,我给你偷偷留两个馒头,今夜你找我来要。”
阿枕笑着谢过伙伴。
等伙伴走远,阿枕回头去看那人。日光下的虚影若影若现,浮云遮住烈阳,投下一片阴影时,那抹虚影才明晰起来。
那人一身青衣,面无表情,容貌却极为出众。
他的视线或许落在少年身上,或许落在药圃的药草上,亦或许一切事物都未入他的眼。
直到阿枕再次开口,他才轻抬起眼皮,冷漠地看着少年。
“我不喜欢秋宴,老天对人又不好,为何年年都要感谢他?如果老天真的庇佑人类,怎会有山洪、干旱?”
少年神情低落,若是被族中长老听到这番话,他肯定要被惩罚。
“我爹娘很早就死了。有一年年发大水,他们把我推上了屋顶,一眨眼,水就把他俩冲走了……洪水退了后,我找了好久,也找不到他们。那年死了好多人,岸上全是尸骨……”
“他们说,神仙不死不灭,为什么人却这么脆弱……大水、山水……成片成片的人死去。”
虚影依旧神色淡然地看着他,就像看一只扑棱翅膀的蛾子,是死是活,是高飞是沉沦,都与他无关。
阿枕擦干泪,笑着看向虚影,“不过还好有了魂草,开花的魂草能让人起死回生,总有一日,我会种出开花的魂草。”
“我知道你是谁?花草虫鱼开了灵智就会变妖,你是魂草化成的精怪。”阿枕凝视虚影的双眼。
从第一刻见到这人起,阿枕便知道他是谁,每一株魂草都是他亲手栽培的,冥冥之中,他能感知魂草的变化。
虚影终于认真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寡淡的面容带着浅浅笑意,倒也称得上清秀。
从日升到日落,阿枕在药圃里一待便是一整天。药圃里除了魂草,还有各种药草,都归阿枕打理。
虚影常见他一人拎着半人高的木桶,木桶沉甸甸的,装满了水。阿枕拎着木桶,走一段路就要歇息一会,但他从未停下,忙碌地穿梭在偌大的药圃里。
阿枕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这些年年岁不好,家家户户勒紧裤腰过日子,无暇顾及旁人。
阿枕吃过野草,喝过泥水,跌跌撞撞地长大了,但因他自小挨饿受冻,看起来格外年幼。手腕脚腕都比同龄人纤细,仿佛一阵狂风便能折断,那沉重的木桶几乎同他一般重。
直到日落,打理了一整天药圃后,阿枕终于得空躺在地上,仰视天上的星辰,稍许小憩。
他见到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欣喜地坐起来,指给虚影看,“看那里!好亮的星星!”
虚影站在树下,疏影摇晃,月色如水。
阿枕回头看向虚影,月光下的男人飘然若仙,若世上真有神仙,便该是这幅模样。
神仙哪会回应凡人的呼应。
阿枕心知,那人从不理睬他,甚至连半句话都懒得说,实属正常。但是,他还是盼望着,某一天能从那人口中听到一句回应。
然而阿枕没有等待那一天。
那年,寒谷的春天迟迟没有到来,冬雪覆盖大地。族中长老十分焦急,从另一个部族请了巫师。
巫师说,他们冒犯了天机,妄想以魂草延续凡人性命,才会被天道惩罚。
长老下令,销毁魂草,一株不剩。
“阿枕,你别再去了!”阿桓拉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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