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杂记》第28章


反正两个人都不过是逢场作戏,哪里有什么深情。他没爱过沈晏周,沈晏周也没爱过他。所谓的感情,不过是人生的一点点缀,两看不相厌,彼此各取所需足矣。谁还能为了谁豁出性命么。
“我仔细想了想,我确实从来没爱过你。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可怜。”傅清寒又认真地对沈晏周说了一遍。他重复了一遍后,终于释然,自己已经完全被说服了。
“……别说了,我困了,我要睡觉,要睡觉了……”沈晏周颤声说,笨拙地扶着车窗让自己躺倒,蜷缩起来。

马车赶了一天路,终于在驿馆落脚。四下积雪皑皑,白茫茫一片。傅清寒摇了摇沈晏周,发觉他浑身滚烫;路上见他不语,以为他当真困得睡过去了,没料到竟无声无息病得这般厉害。
“沈晏周……”傅清寒对着他耳朵喊。
“怎么了?”沈晏周睁开了眼。
“驿馆到了,你病了,起得来吗?”傅清寒伸手扶他。
沈晏周微皱眉头,拂开他的手,“我没病,不用可怜我……”
他挣扎了几下,竟然坐不起来。冷风夹着雪灌进马车,他伏身咳嗽不止,胸腔剧烈地震动。傅清寒伸手扶他,却再次被他挥开。
咳嗽缓了一些,沈晏周摇摇晃晃地独自爬下马车。驿馆矗立之处十分空旷,四下唯有漫天飞雪。傅清寒安排随从安顿一番,今夜便在此歇息。
晚饭过后,他端着药和粥走到沈晏周的房间前。两个守兵见他亲自来了,相视一下面露惊诧。傅清寒走进房间时,沈晏周靠在阁床里,一张脸和白纸也没什么分别。
傅清寒把驿站里找到的一件白狐裘放到床脚,端着粥碗,用勺子盛了一勺递过去,说道:“先喝粥再吃药吧。”
“自己来。”沈晏周伸过手。
傅清寒看着他那只手腕,不盈一握,疤痕纵横,心里像被人狠掐了一把。他当初着实怕福禄王死了,不能借机揪出叶流之一干潜藏背后的逆臣,所以做事不择手段了。这事沈晏周若是恨他,也是应该的。
“你拿不住,我喂你吧。”傅清寒叹道。
“有什么拿不住呢,你在意这些刀疤么,这不过是我为了救福禄王,和你没关系。”沈晏周拿过粥碗,一饮而尽。
“你那时已经和他谋事了?可我从未听他说过。”傅清寒道。
“审讯已经开始了么?”沈晏周问。
“不……我只是……”
“把药给我……”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帮福禄王谋逆……”傅清寒话未说完,沈晏周便推开被子,扶着床阁站起,踉跄了几步走过去端起药碗再次一饮而尽。
他咳嗽起来,一对纤细的蝴蝶骨透过薄衫抖动着。
“药喝过了,你走吧……咳……”沈晏周一边咳一边说。
“今晚我不走,你烧得厉害……”
“我真气未散,绝不会死,撑到京城不成问题,”沈晏周疲倦道,“傅大人尽管放心。”

傅清寒到底在沈晏周的房间里待了一晚。沈晏周一夜未眠,除了断续地克制不了的咳嗽,他连一声昏睡中的呻吟都没有。
次日黎明,傅清寒在软塌上醒来,却发现床已经空了。
他一惊,慌忙推开门,只见两个守卫歪着脖子瘫倒在地。他忙用手指去探鼻息,所幸二人无性命之忧。
傅清寒没料到沈晏周病成这样还能逃跑,他正要喊人去找,忽然瞥见驿馆的高阁之上立着一道人影。
傅清寒轻功踏檐瓦飞上,站在四面无遮的高阁中。东方旭日初升,漫天绛红色的霞光映照在深蓝色的苍穹和茫茫雪野,显得四面八方澄明亮堂。一种静止而稳固的景致如同画作,时间在此停止了流淌。
沈晏周披着白色的长裘,伫立在这片广阔的画境之中。此时朝阳初升,云层尚未被驱散,风中高阁大雪纷纷。
“以为我逃走了么?”沈晏周没有回头,温言道。
傅清寒不敢走近。不知为什么,他此时隐隐害怕,沈晏周会从高阁上跳下去。
“北方的雪下得真潇洒。不像金匮,即使下雪,也总是绵绵细雪。”沈晏周感慨了一句。
你为什么不逃走呢,傅清寒心里盘桓着这句话,却不敢问出口。他隐约觉得,他不想听到沈晏周的答案。
“三弟,那天我听到他们喊你暗行御史,我心里面觉得很高兴。因为即使我这样的人都完全没有察觉你的身份,说明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沈晏周的长发在风中飘扬,他的声音透着股沉静和喜悦。
“……你不是讨厌我吗?”傅清寒的心脏如同被人揪起,眼眶酸涩。
沈晏周回过头,在纷纷雪花中温柔一笑。
“嗯……就是讨厌你哦。”他笑道,只留给傅清寒一个单薄孤绝的背影。
即使你讨厌我,我也……傅清寒觉得有什么在胸中呼之欲出,他很想大声地告诉面前的这个人。
高阁之下传来剧烈的震动,刀剑声和惨叫声骤然响起。傅清寒朝下一看,院中他们的人正被一队人马杀得措手不及。
他正要下去,却顿住了步子。高阁缓缓走上来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雪色轻容纱,玉簪束发,即使拎着长剑,气质也颇为温和儒雅。
“暗行御史大人,你害本王不浅啊。”福禄王手握寒光利剑,冷冷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葫芦王:傅清寒,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此处当有表情包)
第二十八章
前线回报福禄王率领的主力军队被击溃,他本人下落不明。朝廷已发出悬赏,却一直未能得获他的踪迹。傅清寒没料到今日竟在这里遇到他。
福禄王拄剑而立,身后万里河山已成莽莽雪原。十天九地,孤馆高阁仿佛已成了天地间最高耸孤绝的一隅,除了飒飒风雪,听不到一丝尘世繁音。
“本王竟被你的花言巧语骗了,本以为你是重情义之人,”福禄王的怒火积压已久,此刻眼中只剩灰烬一般的仇恨,“却原来你与你父亲傅萧远如出一辙,同样的薄情寡义。”
“我说的没错吧,倦雪刀主?”福禄王的余光瞥向病容难掩的沈晏周。
沈晏周静静垂下眼,雪花勾在了他的睫毛上,又被风吹去。
“我不懂王爷在说什么,”傅清寒眉间的川字更深了几分,“先父已去,王爷要算账便找我来,莫要诋毁先人了。”
福禄王冷哂一声,“诋毁先人?当年妙火教意欲谋反,傅萧远替皇兄潜作细作。得知那妙火教教主陆倦雪有龙阳之癖,他便虚情假意地接近,口口声声许诺他相伴余生。待探清了妙火教在荒漠中的秘殿所在,引了王师围剿,最后害得陆倦雪一代枭雄心如齑粉,投锻炉自焚而亡。”
“我记得那年沈公子不过十六岁,只身去了荒漠妙火教,只在锻炉里找出来一柄刀,手刃王师退后跟着来洗劫围剿的江湖名流一百零八人——”福禄王睥向沈晏周,“从此这把红刃匕首江湖人称倦雪刀,沈公子也成了令整个武林闻风丧胆的倦雪刀主。”
“整个朝野都说傅萧远跟着妙火教主谋逆,难道你沈晏周不知道他才是害死你师父陆倦雪的罪魁祸首!你恩师死无全尸,你受骗被俘,你难道不想复仇!”福禄王的宝剑在石台上一震,发出金石相击的尖锐鸣响。
这样的剑气激荡了沈晏周的胸口,他低头呕出了一口鲜血,手指紧紧扒着石柱,支撑不住地缓缓踞跪下来。
“我父亲……他……是为了国家大义……”傅清寒锵然抽出佩刀,“……王爷休要颠倒黑白,挑拨离间!”
福禄王大笑,素来宁静的双眼骤然狰狞起来,“你坏我大事,我要你偿命!”
他的剑势乍起,傅清寒只觉眼前千剑万剑眼花缭乱,如狂风中刺目的白雪,周身都被剑光笼罩,繁密得无法躲闪。到底是曾经站在先皇身边的人,蛟龙之威排山倒海。
傅清寒勉强与他对战三十回合,好歹摸清了他的剑路,有了应对之法。只是他失了斩黄泉,普通佩刀终难以抵抗龙泉宝剑之威。
沈晏周失血过多,浑身又高热不退,双膝发软,踞跪都已是勉强。他双耳嗡鸣,眼中的景物花花绿绿地扭曲旋转,只见面前铿然落下一截断刀,插入地面。冰凉的雪溅在他的脸上。
沈晏周惊醒一般心悸,用尽了全力飞身而起,猛然扑在了傅清寒身前。
胸口感到一冷,龙泉宝剑从背心刺入,当胸贯穿而出,随即而来的才是撕裂的剧痛。
纷扬大雪中,他如玉雕般僵立着,猩红的颜色在雪白轻裘上逐渐漫开,一滴一滴摔落在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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