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第157章


阿雪咬着唇,心说再快点,再快点。
雪太厚了,他们走一圈就送了一圈的脚印,狗鼻子灵,也闻得到他们的味道。
陆婠娘要生了,她看见眼前一片白色的光,绿色的,蓝色的,随后脚下一滑,带着阿雪滚到山坡下,一直滚,一直滚,滚到中间一颗树挡住,阿雪背做挡,带着陆婠娘撞上了。
他很疼,陆婠娘比他还要疼,阿雪说起来,我背你。
但陆婠娘使不上力,阿雪背不起来,他就拖着她,拖着走,又听见忽远忽近的狗叫声,阿雪更急着带着陆婠娘逃,陆婠娘途中发作,更是动不了,阿雪喘着气,带她到一处高岩遮挡的下风处。
陆婠娘说帕子,阿雪递给她,她就塞进自己的嘴里,塞之前说:“你不要看我,你拿着防身的东西,他们一定会放狗过来,狗来了就杀了它们,若是逃不掉你就甩下我,不必管我,我必定是走不了的了,但凡能活一个,一定要你活下去懂吗?”
阿雪摇头,又立马点头,这时候实在不适合说忤逆的话,他背对着陆婠娘,像等着一个将死的人,这期间煎熬实是无法言语说出。
世间必定有无可说的事。
此状是一个。
陆婠娘想嚎哭,可是不能泄出一丁点动静,她连大喊大叫都做不了,唯有咬死了一块帕子,去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她不去想别的,只想这个孩子今后叫什么,取个男孩女孩都能用的名字,可是不知怎么越想越是凝聚了一团苦,苦叫她掉了许多泪,同时说不出别的名堂的恨,这个孩子终是来的不是时候。
大约孩子是知道的,他出生只哭了第一声。
陆婠娘背手掩面,发抖,双手像是往外抓什么。
在她的腿间是个死婴,是个男孩。
阿雪抱住孩子,用手擦这孩子脸上的血,陆婠娘摇头,往后挪,阿雪却逼着她抱抱这个孩子,“你抱抱他,然后我们就走,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陆婠娘抱住孩子,看了几眼这个孩子的长相,随后阿雪又将孩子带走,甚至没有能给他安葬的地方。
孩子躺在铺满雪的地上,像是红色的一朵花。
他们离开了这个孩子,陆婠娘已经不哭了,她还有气力,就动起双腿,走至一半,阿雪哭了,他可能不想哭,可是闻到身上的血腥味,突然就忍受不住。
陆婠娘走不动了,浑身发冷,阿雪拍着她的脸,说:“不能睡,我们去找个下山的路,你睡着了就永远走不出去了。”
陆婠娘睁开眼,拼命摇头,阿雪说不行,你一定要走。就拉着她,一个劲地往前走,他说你兄长还在远处呢,将来等他回来,咱们两个就一块在门口接他,若是回不来,我们就再找一辆马车去找人。
去都城找,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一定有人赏识,指不定就在都城住下了。
我们去见他,先穿些好的衣裳,我会攒钱,给你存一套漂亮的衣裙,然后穿了去给你兄长看,你是女孩子,我还会给你买好多脂粉,绝对不让你变得像我一样不好看,这样我就照顾好你,你兄长才放心。
你别睡,睡着了漂亮衣裳都没了。
陆婠娘听了他的话,尽力拉开嘴笑,吃了一嘴巴的泪。
后来两个人都倒在地上,陆婠娘实在站不起来了,阿雪就给她搓手,哈气,他拼命扯着嗓子喊救命,救命被空旷的山弹了回来,他又问有没有人,继续叫救命。
他想宁愿不逃了,叫那些奇怪的人抓住,不会落入如此困境。
他继续喊,低头哈气,再喊,喊到嗓子哑了,他说如果有神灵,就救救他们罢,他将来不要长命,也不要别的什么。
神灵听见了话,就派了名住在山里的猎户救他们。
猎户惊道:“你们哪来的?这个天气还往山上跑!”
阿雪求猎户救救他的妹妹,她快要死了,我有钱,我都给你!
猎户道:“小兄弟当我什么人,哪有帮人还要钱的道理?”
听见有救,阿雪又笑又哭,猎户家中有妻子,夫妻二人就住这山里,什么也不知道,日子一般,却还愿意帮他们两个外乡人。
猎户不多问他们为何落魄至此,多有热心实意,叫他们养好了伤再作打算。
阿雪含着泪感激不尽,陆婠娘昏睡好几日,到了第五日方醒了,他见了,就在床边望着陆婠娘掉泪,陆婠娘忍不住也有些哭意,这二人仿若劫后余生哭哭笑笑。
猎户一家对他二人极好,陆婠娘醒后二人打算即刻动身,只是被劝下,一个生了孩子还不大好,一个大雪地里喊了一声又一声,也是发了高烧方才好罢。
他们被留至春天,路不难走了,猎户为他们送行,亲自护送下了山,陆婠娘换上了粗麻衣物,临走前将手上的镯子褪下,叫他们拿去换钱,此等大恩将来再报。
千谢万谢,到底还是走了。
阿雪和陆婠娘慢慢走到下一处村落,这个村子没那么怪,像极了以前在的地方,陆婠娘便道:“那我们就留在这罢。”
他们便在这落了脚,从此住下了。
但是是阿雪一人住下,陆婠娘看安定下来,便打晕了阿雪,她裹住了自己的胸部,卸下钗环,穿上阿雪的衣裳。
她留信,只叫阿雪不要担心,她去找兄长去了,她也要亲自从军,去为阿爹阿娘报仇。
她还留了所有能变卖的首饰,让阿雪拿去卖,要对自个好些。
——我阿姐死了,只留一个兄长,那日我听你叫我声妹妹,我又高兴极了,从此后我又多了位疼我兄长。
——你要好好的。
妹敬上。
阿雪看到最后,他心想若是我知道,一定将这个妹妹好好修理一顿。
可是人走了,从此后又独留了他一个人,没有金铃儿,没有别的人。
他要等的变作两个人了,他听话地要好好的,他去村子里帮忙,去做农活,他每日都将自个收拾干净,每日都去村口望,越等,越觉得习惯了。
也没再哭了。
眼睛也没再肿了。
他好好护着自个,不让自个病了。
他有时去湖边望着自个,夏天去湖边擦身,他游得越来越好,仰躺在地的时候,心里只觉得平足安静。
他等啊,一年,两年,三年,三年都等了。
还有将来要告诉陆照阳的,他去湖边都会抓鱼了。
☆、107
陆婠娘看见她的兄长,远远地看了一眼,他们说陆照阳不大说话,陆婠娘却觉得兄长是在伤心。
陆照阳并不开心。
但是陆婠娘并不能与他相认,她扮作男儿,比别的人吃了几倍的苦,夜里总有几吨比别人重的说不出口的酸涩。
白日醒来了,她和别人一道,装作睡不足的样子,她混在军队里,什么都做,只比别人多做一样,去看一眼陆照阳。
跟陆照阳一块的人死了,他沾了满身的血,陆婠娘就看着。
这个地方总有着冲天的血腥,有人做噩梦,有人头天就吐,还有一整夜的□□。
后来,就都习惯了,闻着臭味睡着,或是营帐突然分开来的冒血的伤员。
唯有陆照阳一直在某处。
陆婠娘再次确认,陆照阳是在伤心。
崔荣认出她,似笑非笑地看着。
陆婠娘也认出他,他没能娶她阿姐,眼睁睁看她入宫,后来崔家的人就不认这个儿子了,想来崔荣也是认出了陆照阳。
崔荣并没有揭穿她,有时还给她行方便,陆婠娘渐渐也记起些小时的事,其中就有这个崔荣在。
有一年他们打得苦,陆婠娘营里的人都死了,惟独剩她一个当日被崔荣扣下,于是她身边的人又换了一轮。
她没见到陆照阳,一时慌了,一个一个找过去,崔荣怕她显眼便告诉她你的兄长受伤了,一箭在肩上,还有一刀在腰腹。
陆婠娘问活着吗?
崔荣耸肩。
陆婠娘悄悄在外面看,有人正忙着给陆照阳上药,陆照阳醒着,比以往更清醒,这时他与那位伤心的陆照阳不一样,好像不知道疼。
她看不下去了,跑到一处蹲了下来,过后不久,崔荣拍拍她,给了她擦脸的帕子。
陆婠娘注意到崔荣身上也溅满了血,心中陡然一股愧疚,她觉得对阿爹阿娘不住,又对阿雪抱了满满的歉意。
她也变得越发沉默,愈发像陆照阳。
崔荣说你跟他真是一家的。
后来慢慢打到都城去,陆婠娘也随军一路站在这座城的外面,很奇怪,明明曾是自个的家,却站在外面一步进不得。
守城的是邹郎君,很奇怪。
他本不是上阵杀敌那类的人,但他见到陆照阳后却拍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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