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女乐师》第46章


瑾娘抹去了眼泪,贴在嬴政的耳边小声说,有如悄悄话:“高渐离未死。十八公子骗了你,他什么都在骗你。”她还想说,突然又觉得一切对这个人而言太过残忍,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瑾娘将筑拿过来,放在膝头,拿起竹板,开始轻轻击弦。这一曲是改编后的莫扎特的《安魂曲》,用筑击起来,少了许多味道,却更显得凄凉起来。嬴政不再说话,也没有动,只是躺在那里,仿佛已经失了气息。
作者有话要说:
☆、高树悲风
《安魂曲》的余韵犹似在这夜空里飘荡着一般,久久不散,更给人心头多添了一层压抑感。高山崩塌,江流阻断,瑾娘放下竹板,手按在筑弦上,静坐了很久。车中的灯火摇曳,似乎有个人影掠过,她再去看时,四处什么都没有了。
虫鸣声隐隐地传过来,遥远得好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瑾娘看嬴政躺在那里不动,疑心他断了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脖子。嬴政依然有气,只是陷入了昏迷状态,瑾娘的手指感觉到在冰冷的皮肤下有根血管在跳动着,跳得很轻,只要瑾娘手指收拢,稍微用力,这个人从此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嬴政的皮肤冰冷。夏天这么热,他的体温还是这样低,也许人将死时,都是如此。瑾娘回身端来了烛台,凑近嬴政,细细照看。
再多瞧他一眼,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瑾娘用目光勾勒着嬴政的面颊和五官,他脸上的肌肉已经松弛,有了皱纹,此时看起来,就是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他的头发散了一大半,垂在木枕上,其中添了很多白发。上一回嬴政留宿瑾娘那里是什么时候?记不得了,瑾娘只记得,上一次见他,嬴政好像还没有这么多的白发。
仿佛一夜之间,嬴政就老了。他生病的那段时间里,总认为自己不会死,而且最终会取得长生不老药,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
也不知是悲叹千古一帝秦始皇最终也是这般凄凉的结局,还是忧心自己将来仍是看不清前路的茫茫一片。瑾娘忽然又有眼泪涌了出来,滴在黑色的床褥间,消失不见。她屈身,将脸贴在嬴政的面颊上,就像在冰鉴上轻轻一碰,便离开了。这个男人以前对瑾娘说过的话,她都记得,但是她又想,嬴政不可能是真心爱着她的。
他只爱这大秦江山,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是待人一死,便什么都没有了。连他费尽心机想要守住的基业,最后都毁在他儿子手里。
瑾娘擦着眼泪,抱起筑,走出了车辇。
是夜,浩浩荡荡巡游的队伍在沙丘停下休息。瑾娘本来闷闷不乐地坐在车外,看漫天的星辰,胡亥也就走到她身边,倚靠着她坐了下来,问道:“何不登沙丘看看?”
沙丘之处,有一个沙土堆积出来的高台,故名。瑾娘跟随胡亥登上沙丘之后,望着远近看不清楚的灯火,觉得所在并非人间。
“你哭了?”夜色尚不算很暗,所以他也就瞧见了瑾娘脸上的泪痕。她的眼睛稍微有些红肿,想必今天哭了挺长一段时间。
瑾娘颔首。胡亥明知故问道:“为何?”
瑾娘说:“陛下病重。”她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胡亥冷冷嗤笑一声。然后胡亥亲昵地揽过了瑾娘的肩膀,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一字一字地说:“父皇死了,秦二世就是我,我就是皇帝。”
虽然胡亥从前也没有表达出太多对他老爸的敬重,但是对瑾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倒是让瑾娘忽然就害怕了起来。胡亥告诉她太多了,就算是因为胡亥偏爱她之故,赵高和李斯又岂会放过她?要是胡亥再知道瑾娘一直策划着和高渐离私奔出去,那绝对就更精彩了……
“殿下不是大公子。所以要除掉扶苏公子,还有别的比你年长的公子。”瑾娘仰头看着夜空,轻声说,语气平淡。
“我的老师是这样跟我说的。其实……”胡亥揽着瑾娘肩膀的手攥紧了,“杀大哥,我有些于心不忍。可是若不忍,又如何能成大事。而且老师说,又不是我亲自来做。”
“妾第一次见到你和扶苏公子,是在中秋宴饮上,那时候你只有十岁,站在扶苏公子身边。”瑾娘说着,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如今,已是十年过去了。那时候你的父皇,气势迫人,让人连同他对视都不敢;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父皇就快要去见先祖们了,你为何仍对他念念不忘?”胡亥不悦道,“他对你好,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父皇他其实痛恨女人,对他而言,你也就只是一把筑,能响出好听的曲子而已,你何必又为他心伤?”
因为秦始皇的母亲与嫪毐私通之事,致使嬴政对女人有阴影,他终身未立后估计也与此事有关。这种事情被胡亥一说,瑾娘又觉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嬴政何尝会倾心一个普通女子,自己于他,不过是玩物,只是被他所喜爱,能过得更好一些罢了。
“人都有一死,只是感叹而已。”瑾娘说。胡亥沉默一会儿,听着从东边遥远的海岸线吹过来的风摇动黑色旌旗的声音,然后慢慢说道:“你不必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瑾娘不再说话,她和那男人的儿子并肩坐在车旁,看着沙丘上空的星星。也许这一夜会有流星从天上坠落下来。
当夜,瑾娘做了个梦,嬴政站在一大群面目模糊的人当中,定定看着她。瑾娘想要上前一步,抓住嬴政的袖子,却见他忽然从腰间拔出佩剑来,斩向瑾娘。血花四溅,瑾娘也不觉得痛,嬴政扔了剑,将瑾娘紧紧抱在怀里,两人一同陷入到深渊里面。
忽然,瑾娘听到了筑声,是高渐离的筑声,千真万确,仿佛就响在耳边一样。她想要辨别是哪首曲子,击筑的人又在哪里,四处环望,只有茫茫黑暗,什么都看不清。瑾娘猛地醒过来,满头都是冷汗。她看看窗外的太阳,已经是近辰时了。以往此时,众人都会被驱赶着登车,继续行路,今日却都是静悄悄的。
瑾娘心里知道,大概是始皇已经去世,那个梦也许就是嬴政同她最后的告别吧。
这一天是秦历七月丙寅日,九月初十。
众人等到了下午,太阳已经西偏了,才缓慢地继续行进。这回,没有再向东而行,而是向西返回咸阳。跟随的人大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莫名其妙耽搁了大半天,一时间,流言四起。胡亥和赵高的办事效率倒是快得让人吃惊。当日天还没黑之际,有几名侍卫就莫名就消失了。之后,始皇乘坐的辒辌车中,每日依然有人进献饭食,官员奏事时,内中也有应答,一切同往常一样。只有瑾娘知道,当她进入车辇中为始皇“献艺”时,是对着一具棺材击筑的。车前有侍卫把守,瑾娘若是敢整出什么幺蛾子,当场就会被斩杀于车前。
生死两相比照,竟是如此讽刺,几乎让人想笑。
从井陉到达九原,天气越发闷热,车中开始散发出异味。其后,又有许多人被派往附近城镇,去鱼肆买回来数石的鲍鱼海鲜之类,堆放在车上。一时间,腥臭冲天,让人苦不堪言,谁还去计较哪个车辇上有什么味道传来。
当晚,胡亥拿了酒来寻瑾娘。两人方对坐而饮,赵高就遣人来叫胡亥,他只好匆匆嘱咐了瑾娘两句,就离开了。
他说:“父皇没有生养儿女的嫔妃,都是要殉葬的。但我不会让你殉葬,我说过,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瑾娘送胡亥出去,见有许多侍卫把守附近,她心下了悟。因为自己知道得太多了,留不得,胡亥又不愿杀自己,所以只能严加看管。怕是自己本来计划的,行至途中就偷偷溜掉,直奔宋子城和高渐离汇合的可能性并不大了。只能等待回到咸阳城之后,再另想办法。
随后半个月的赶路,对瑾娘而言,简直是一种折磨。鱼虾腐烂的臭味,让人格外难以忍受,而且这种臭味还要伴随众人一路。瑾娘甚至想,一具尸体究竟能散发出多大的气味,要用这无数的臭鱼烂虾来掩盖。当八月初时,绕过渭水之畔,远远看见了咸阳城的城墙,瑾娘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倒不是因为她希望回到咸阳,而是再也不用闻着满车的臭味了。
八月份回到咸阳后,始皇发丧,九月初,葬于骊山。在这期间瑾娘一直没有见到胡亥,如今他同以前大不相同,再不是十八公子殿下了。公子扶苏在边关自杀,朝野上下为之大为震动,在赵高伪造的诏书中,始皇指二世为胡亥,故胡亥登基,是为秦二世。
这个大秦帝国,随着嬴政葬于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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