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心闼》第6章


那时伏沉的住处,华仪。
在离华仪不远处,他迎风闻到一股血腥味,心中一沉便加快了脚步。
“王爷!奴婢真的不知道!王爷!奴婢真的是无辜的!”婢女不断磕着头,一颗颗眼泪纷纷涌出。
伏沉似察觉到了什么,吩咐右护卫:“出去拦住他。”
“是!”
婢女身边是刚刚那些人流的血,血泊蜿蜒流淌,沾染了她的衣裙。
伏沉走到她面前,俯身望着她,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道:“我相信你。别哭了。”
婢女眼中露出一种重获新生的光芒:“王爷!”
伏沉的手指向下滑过她的脸颊,一直滑到她下颌还未滴下的泪水:“你看,还说为我着想……”
“让我进去!”
右护卫一声不吭,只是拦在合欢面前。
“他在干什么?让我进去!”合欢心急如焚,越靠近华仪,血腥味越浓,他不敢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右护卫只是挡住他的路,王爷只是说拦住他,他知道自己不能伤了这个人。
合欢只好硬闯,两人在推挡中,右护卫不经意碰到了他的右手,合欢只觉得疼得快不能呼吸,他蹲下身,咬紧了牙,汗如雨下。
右护卫方看到他缠了布料的右手,皱眉:“你的手怎么伤的?”
合欢只摇了摇头,说不出话。
伏沉将她脸上的泪水全都拭去后,并没有停下动作,骨节分明的手一直延着她的下颌,移到她的脖子上。
“……结果,还是要我来。”
婢女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就清晰地听见自己喉骨碎裂的声音。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身体倒在一滩血液中。
“他……是不是在杀人?”
“……”右护卫沉默。
从合欢的角度向里看去,只能看到堂内密密麻麻的人一动不动地站着,被他们挡住了视线,无法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伏沉直起身,再也不看她一眼。
“知情不报的,站出来。”声似寒冰。
合欢见堂中人影移动,屋中紧张的气氛即使在外面也能感受到。
“能不能……扶我站起来。”合欢对右护卫说。
右护卫对合欢没有什么防备,没想到在扶他起来的时候会被他有手肘狠狠击在腹部。
合欢趁机闯进了厅堂内,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差点吐出来。
十几个下人正站在伏沉面前,浑身发抖。
“伏沉!”
伏沉皱眉,没拦住吗。
合欢来到他面前,地上是七具尸体,和还在不断流淌开的血迹。
伏沉看见他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气,汗水湿润了他的皮肤,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右手上缠着的布料已经渗满了血。
没有上药,没有好好包扎,他是不想要这只手了吗?
合欢一整天没合眼,手上的伤又入骨,筋疲力尽的他几乎快没有站着的力气,眼睛也沉重得睁不开,眼前忽明忽暗,模糊不清。
好像满目尽是血的红,地上、墙上、柱上,那些人的脸上、衣服上,还有那画屏牡丹上,全是血,到处到处,都是血。
唯有他,一身墨绿纹饰长袍,站在这血色之上,青丝未绾,白玉雕颜,不染瑕垢。
为什么,这个人看起来,那么陌生……
那么……高高在上……
对了,他是七王爷,是封仪王,当然高高在上……
合欢看着那十多个还在不断发抖的下人,低垂了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伏沉不明白,为什么看到这个人苍白的脸,自己会难受得这么厉害。他想看一看他的手怎么样了,想问他为什么不让人包扎。
伏沉向他走了一步……
几乎是同时,下意识地,对方退后了一步。
再欲向前的脚步生生停下。
合欢眼帘未抬,屈膝跪下,头叩地面,声音虚弱却坚定:
“求王爷开恩。”
伏沉瞳中一紧,全身如同被施了咒一般无法动弹。
“——你,叫我什么?”
合欢身体又低了些许,道:“求王爷开恩。”
好——
很好。
“我若不开恩呢?柳公子又怎样?”
“自是不能怎样,”合欢依旧以首叩地,“只是这件事因我而起,合欢一命难偿。”
——如果,这个人死了。四肢冰凉,眼眸长掩。
伏沉发现自己无法接受这种也是会发生的情况。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合欢慢慢直起了身体,语气中再无先前的柔和:“那便劳烦王爷动手了。”
不到半日的时间,花田中的执手相与并肩赏景,不顾他人目光的共驾一马,赠花后的厮鬓,现在就已成了荒凉的记忆。
即使恨他骗自己,恨他选择了丹羡,恨到无以复加,但只要心中还剩下一丝情衷,他就下不去手。
伏沉走到长桌前,拿起最后一把短刀,对合欢道:“你且看着,看你够偿多少条命。”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再清楚不过。
合欢目无波澜地注视着伏沉的举动,心念已定。
伏沉手指扣住刀柄,姿态娴熟。
合欢身后是十几个吓得心跳快要停止的下人。
刀刃转了一个角度,寒光扫过每个人的面孔,他手腕轻动,却在刀在脱离指尖的一瞬,改变了方向。
有温热红猩的液体溅在合欢的侧脸。
他不知伏沉这一刀杀了多少人。
短刀打在朱红色的长柱上,又弹回伏沉手中。
合欢闭上早已疲惫不堪的眼睛,朝伏沉仰起了下颌,将脖颈完全露出,等着那把沾了血的刀刃也划过自己的喉咙。
这个姿势……
伏沉垂下的手轻握了一下。
……同当日自己给他画眉时一模一样。
他就那么确定自己不会留情,确定到,不肯回头看一眼身后。
伏沉不知,合欢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强撑着不让身体倒下,只感受到脸上那滴血的温度。
耳鸣声越来越大,他几乎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
所以,他没听到有什么东西从房梁上掉下来,也没有听到身后的十几个人一同跪下后喊的那声“谢王爷不杀之恩”。
那把偏离了方向的短刀只飞向了梁上的一只蝙蝠。
合欢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微仰的下巴在伏沉眼中,如昭示着不妥协。
“起来。”他道。
可除了尖锐的耳鸣,合欢什么也听不到,此时他也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伏沉发现了他的异常,心跳乱了一拍。
“柳……”他停顿了一下,“……合欢?”
合欢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只想着,怎么……还没动手。
他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的时候,掉进了一个不算温暖但十分结实的怀抱。
没有人见过伏沉如此紧张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怀中的人,稳稳扶住对方受伤的那只手,以免被磕碰到。
太瘦了……那么高的个子,怎么这么轻。
伏沉抱着合欢进了华仪后院一间宽敞温暖的屋子。
门上镂空雕花,金水灌注。
对戏子来说,手是很重要的。
合欢的手生得很好看,修长的指骨上紧致地包覆着白皙的皮肤,指甲圆润透亮,透出淡淡的粉。
伏沉将合欢手上的布一圈圈慢慢拆开,最后一圈时,伏沉松了口气,还好是丝绸碎料,才没有黏到伤口上。
掌心一道细而深的刀痕,向外翻出的红色血肉在这样一双手上显得格外狰狞。
婢女端来一盆热水,看伏沉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合欢手上的血迹。
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合欢的手指稍微动一下,伏沉手上的动作就会比之前更轻更慢。
这个男人仿佛有着无尽的耐心。
可他的脸上至始至终都没有表情,没人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伏沉给他上好药,又在伤口包扎之前,在自己手上试了试松紧,才给他缠上。
当他做好这一切,已快五更天,天边微亮。
伏沉洗了手,对婢女吩咐道:“轮流看着,别让他的手乱动。”
他径直走出锁心闼,没有回头。
伏沉回到屋中,已经清淡的月光从支起的花窗中投下斑驳的花枝疏影,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长案后,月从背后映照着他的轮廓。
风将一片花瓣从窗外吹入,缓缓飘落到案上的砚中,沾染了墨色,在墨中轻轻荡着,漾开细小的波纹。
伏沉的目光落在那片花瓣上,很长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别扭得要死的七王爷
人家喊你王爷你就闹小脾气喊人家公子
☆、刀痕心痕自情痕
午时过后。
伏慈:“三哥,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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