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罪之翎雀谈》第14章


青年看起来年岁与贺临差不离,只是长得瘦弱肤色又白,下巴尖削,就连嘴唇上都不见什么血色。他正吃力地捧着高高一摞书,书脊上的手指很纤细,有一种精巧的美感,腕间能看见隆起的骨节和隐隐约约的淡青色血管。
“这位是洗云先生。”贺临揉揉林兮溪的脑袋,向他介绍道,“他是《醒世言》的主笔,也是刊社的副社长。平日里我不在的时候,刊社的事务都由洗云先生全权处理。”
事实上,即便是贺临身在无妄城的时候,甚至身在刊社的时候,刊社的事务也是洗云在打理。
“洗云先生。”林兮溪乖乖打招呼。繁天刊社的藏书楼唤作洗云台,不知是不是与这位洗云先生有关。
“这是谁家的孩子?”洗云吃力地将书册放在一旁的案上,探身望着林兮溪,笑道,“景瑞带你来洗云台做什么?”
近距离看着他的时候,林兮溪发觉洗云连眼珠子都是浅色的,整张脸有一种轻飘飘的透明感。
“呃,我自己来的,我不是孩子,是《翎雀谈》新进的副探事。” 林兮溪有些不好意思,他是听闻过洗云先生的大名的,却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醒世言》就是繁天刊社那唯一的甲级刊,主打的是南方的经邦济世要闻。《醒世言》里的文章高深晦涩又难懂,却是几乎所有世家子弟与有识之士必读的经典刊物。论其影响力,怕是一百个《翎雀谈》也望尘莫及。
作为镇社之宝,《醒世言》的一个副探事都要比《翎雀谈》的主笔地位高些。林兮溪这么个连在《翎雀谈》里头都说不上话的打杂小工,站在洗云这个《醒世言》的主笔面前,他厚实的心窍里头竟然也罕见地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
“他叫林兮溪,刚进刊社不久,日后可要你多照拂照拂。”贺临对林兮溪心里头那一丝微小的自卑感一无所觉,对洗云道,“该早些介绍你们认识的。说起来,你们还有些渊源……兮溪是尽书先生的学生。”
林兮溪很意外贺临还记得这些,他的的确确是尽书先生的学生,可也是尽书先生门下最不成器、最拿不出手的一个学生。
尽书先生应当只比洗云大上五六岁,却是整个灵都都赫赫有名的大文豪,他门下学生不多,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国之栋梁。
林兮溪常常会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他爹几次三番亲自去请尽书先生来教他,尽书先生定是早就将他扫地出门了;再如果不是林兮溪又有心里一害怕就要打人的臭毛病,尽书先生定是早就要将他这么个不成材的学生吊到树上去狠狠抽打了。
若是有人问起尽书先生,估计他压根儿不会承认林兮溪这么个不学无术的废材会是他的亲传弟子。
“言尽书是我的同门师兄,没想到你竟然是他的学生。”洗云眼神闪了闪,苦涩道,“许久不见他了,我都不知他有这么个学生……他近况如何了?”
提起言尽书,洗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惊着了谁,这般语气就如同他的长相一般纤细。
林兮溪不自在地挠挠头,若是尽书先生的师弟,那必然是学问高深才气傲人的。如此年轻便成了《醒世言》的顶梁柱,倒也不足为奇。他回忆了片刻最后一次上课的场景,垂首低声道:“唔……除开先生不慎收了我这个糟心的学生这事不提,应当是过得很不错的。”
“少年人理当意气风发,兮溪不必太过自谦。尽书对学生向来是严苛的,他若是批评你,你不必太放在心上。”看见林兮溪脸上的愧色,洗云忽然笑了,“他那么张狂的一个人,若真心认为你不成器,断不会继续教你。他……他还在长阳吗?”
长阳是灵都东方昭国的首府,也是林兮溪长大的地方。
林兮溪疑惑为何作为师弟的洗云没有自个儿去联络尽书先生,反而这般谨小慎微地向他打听情况,心下猜测二人是否因什么误会失了联络,又见着洗云殷切的眼神,于是点点头道:“在的,先生住在城西边,有个雅笙书社。平日里去雅笙书社定是能找到他的……先生若是想找他,也可以往雅笙书社寄信。”
洗云有些讶异,笑道:“长阳城远在千里之外,你怎会到了这无妄城来?”
林兮溪挠挠头,他自个儿也很困惑,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头总觉得该来这里,不来定会错过些什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洗云自是不放在心上,贺临却听进去了。
林兮溪身上的疑团很多,可每一个疑团揭开的时候,都让他更向他记忆中的那个孩子靠拢几分。
凭那孩子的出身,成为尽书先生的学生根本不足为奇;那孩子也有跟林兮溪一模一样的爱钻桌底的小怪癖;那孩子也是住在长阳城中的;那孩子也有这么一双溜圆的漆黑的眼睛;那孩子……长大了应当是会来找他的。
洗云转向贺临,“既然是尽书的学生,放在《翎雀谈》是不是太可惜了?不如让他来《醒世言》,最近正缺人手。”
回过神的贺临闻言也只是耸耸肩,无所谓道:“《醒世言》哪里是他这么个小惹祸精能去的地方,先放在《翎雀谈》吧,容他多历练历练。”
“嗯。”林兮溪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况且叶温香的案子还未了结,我想至少做完这个案子。”
洗云拍拍桌上厚厚的一摞书册,对林兮溪道,“来年开春就是五年一度的城主选举,须得早做准备,《醒世言》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到那时若是叶温香的案子了结了,你便来《醒世言》吧,即便现在还无力写稿,也总能做些事情的。”
林兮溪看得出洗云是诚心为他着想,《醒世言》里头即便是打杂的肚子里都有几分墨水,去那里定是能长许多学问见识,便也先点头应了。
“竟然这么快又到了城主选举。”贺临摸摸下巴,“以慕容箫现在的名望和在任的成就,下一届应当还是他当选吧?”
洗云点点头,“嗯,旁的几个候选无论是资历还是民调都不如他,只要不出岔子,应当还是他连任。”
林兮溪心中一动,问道:“洗云先生可知他与叶温香有无干系?”
贺临无奈地捏捏他后脖颈,道:“胡闹,洗云学问高深,怎会去探听这坊间八卦?”
洗云却一挑眉,道,“坊间八卦我不一定知晓,可事关慕容城主,我事事都知晓。传闻叶温香生前几次三番想要乔装潜入慕容府,都被他府中守卫擒下了。也正是因此,才总有人骂叶温香不自量力,竟敢肖想攀附城主。”
第16章 尽书
洗云先生掌管着整个刊社,自是不能像林兮溪和贺临这般游手好闲。
二人告别了洗云,并肩往摘星楼去吃午饭。
林兮溪一路上都低着头盯着自个儿的脚尖走路,叫贺临头疼万分,拎着他的后领子训道:“说了多少次,走路要看前头……你又在想些什么心思呢?”
林兮溪抬起头时眼中满是迷惘,将心头疑惑一股脑倒出来:“《醒世言》写的都是经邦济国之道,访的都是慕容箫那般手握重权的政客,我原以为《醒世言》的主笔该是个长袖善舞圆滑老练的中年人……没想到却是洗云先生那样一个单薄又干净的人,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不问世事的书生。”
贺临突然笑开了,摇摇头道:“尽书先生是怎样的人?抛开学问不谈,世人皆知他高傲又不羁,从不看旁人脸色,他的同门师弟洗云怎会是个‘单薄又干净’书生?”
林兮溪莫名其妙,“师兄是师兄,师弟是师弟,洗云先生看起来分明是个温润公子。”
“倒也不怪你,洗云就是靠那张脸骗了不少人。你可曾看过《醒世言》?”
“看过呀,尽书先生总是逼着我期期都看,有些文章还叫我拿出来背过了。”回忆起这般往事,林兮溪痛苦无比,“那里头的文章晦涩艰深,字字珠玑,实在是不好懂。”
贺临赞同,“这就对了。《醒世言》创刊主旨便是针砭时弊,警醒世人。论及政事一针见血,即便对位高权重之人也从来不留情面……这般辛辣文章,会是一个脆弱书生写得出的?”
林兮溪琢磨琢磨,倒也是这么回事。
“但凡初次见到洗云的人,都以为他是个好欺瞒的单纯书生,就连最老辣的政客也不例外。”贺临继续道,“人一旦消除戒心,就更容易原形毕露。洗云心思细巧又装得无辜,三言两语一套话,对方便原形毕露。”
林兮溪讶异道:“怎会这样?方才说起尽书先生的时候,他看起来小心翼翼的,甚至有些脆弱……”
“脆弱?”贺临慈祥地抚摸着林兮溪的脑袋左右摇晃,他开始怀疑那里头是不是只装着白水,“方才他一露出那种表情,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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