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回去》第54章


诺拉又咯咯笑了。 “你好像黑道人士。”
“就是要这样。不过假如你喜欢优雅一点的,像明星那样,我也可以做给你看。首先坐直,”她照做了。 “双腿交叉,好,收下巴,侧脸看我,嘴巴抿起来,然后……”她轻轻吸气,手腕潇洒一挥,对着天空吐烟。 “漂亮,”我说, “你现在是忠诚之地最酷的小孩了,恭喜。”
诺拉笑了,又做了一次。 “对吧?我真的是。”
“没错,跟鸭子见到水一样,我早就知道你心里藏了一个坏女孩。”
过了一会儿,她说: “你和萝西以前都在这里约会?”
“没有,我太怕你老爸了。
她点点头,注视烟头的火光。 “我今天晚上想到你了。”
“真的?为什么?”
“萝西,还有凯文。你来这里不也是为了这个?”
“嗯,”我答得小心翼翼, “多少是。我想,要是有人晓得过去这几天来……”
“我很想她,弗朗科,非常想念。”
“我知道,宝贝,我也是。”
“我完全没想到……之前,我偶尔才会想念她,比如我生小孩,她却不 在,或者老妈或老爸惹我生气,我很想打电话给萝西诉苦。除此之外,我几 乎不会想起她,再也不那么思念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想。然而,当我们得知她的死讯,我却哭了,怎么也停不住。”
“我不是会掉眼泪的人,”我说, “但我知道你的感受。
诺拉轻弹烟灰,小心对着明天早上应该不会被老爸发现的方向。她用不成声音的痛苦语气说: “我先生不知道,没办法了解我为什么不安。我二十年没见到她,现在这样我心都碎了……他要我冷静一点,免得吓坏宝宝。我老妈在吃镇静药,老爸认为我应该照顾她,因为她失去了一个女儿……我一直想到你,我觉得所有人里头,可能只有你不觉得我很蠢。”
我说: “过去这二十二年,我只见过凯文几小时,但我还是心如刀割。我一点也不认为你蠢。”
“我感觉自己再也不是过去的我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从小到大,每次别人问我有没有兄弟姐妹,我都说:有啊有啊,我有个姐姐。现在却得说,没有,就我一个人。好像我是家里唯一的小孩似的。”
“你还是可以跟别人说你有一个姐姐。”
诺拉猛力摇头,摇得头发甩到脸上。 “不,我没办法说谎。最糟的就是这个,我其实一直在说谎,自己竟然不晓得。我之前跟别人说自己有一个姐姐,这是错的,我早就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了。”
我想起萝西,想到那天在欧尼尔酒吧,她坚持不愿意假装我们结婚了:不行,我不要假装,重点不在别人怎么想……我柔声说:“我不是要你说谎,我只是说她不必因此消失。你可以说,我曾经有过一个姐姐,她叫萝西,已经过世了。”
诺拉的身子忽然剧烈一抖。我说: “你冷吗?”
她摇摇头,将烟摁熄在一块石头上。 “我没事,谢谢。”
“喏,给我,”我接过烟蒂,收进烟盒里说, “一个厉害的叛逆少女是不会留下证据被老爸发现的。”
“无所谓。我不晓得自己在紧张什么,他又不能让我禁足。我已经长大了,想走随时可以离开这间屋子。”
诺拉不再看着我。我快失去她了,她很快就会想起自己是三十岁的良家妇女,有丈夫小孩与不错的品位,和她现在跟一个陌生人坐在后院抽烟的举动格格不入。 “这就是家长魔咒,”我说,不忘加上嘲讽的微笑, 〃只要和他们相处两分钟,就会立刻变回小孩。我老妈到现在还是不停恐吓我,不骗你,甚至准备拿木汤匙揍我,管我是不是大人,她才不在乎。”
不一会儿,诺拉笑了,但笑得有点勉强。 “我觉得老爸很可能禁我足。”
“那你就吼回去,要他别把你当小孩子看,跟你还是十六岁似的。我刚才就说了,这是家长魔咒。”
这回她是真的笑了,坐在长椅上的身子再度放松, “我们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付自己的小孩。”
我可不希望她想起自己的小孩。 “说到你父亲,”我说, “很抱歉我老爸前两天那个样子。”
诺拉耸耸肩。 “一个巴掌拍不响。”
“你有看到他们是怎么吵起来的吗?我和洁琪聊天错过好戏了。前一秒还正常得很,下一秒就看他们两个摆上《洛基》,里准备格斗的架势了。
诺拉拉了拉外套,让厚领紧紧包住喉咙。她说: “我也没看到。”
“但你知道他们的冲突点,对吧?”
“你也晓得男人几杯黄汤下肚之后是什么德行,再说两人过去几天都不好受……一点小事都能惹火他们。”
我用急躁忧愁的口吻说: “诺拉,我花了半小时才让我老爸冷静下来,再这样下去,我看他迟早会心脏病发。我不晓得他们两人交恶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因为我和萝西交往,惹你爸不高兴。无论是不是这样,我起码想搞清楚,做一点什么,免得我老爸丢了老命。”
“老天,弗朗科,快别这么说!绝不是你的错!”她睁大眼睛,手指捏住我手臂。成功了,刚才那句话里的自责与埋怨融合得恰到好处。 “真的不是你的错。他们两个就是处不来,早在我小时候,在你和萝西开始约会之前,我老爸对……”
她像碰到炭火似的突然噤声,手也松开我的胳膊。我说: “他对吉米·麦奇从来没有半句好话,你想说的是这个?”
诺拉说: “前天晚上不是你的错,这就是我要说的。”
“妈的,那么是谁的错?我搞迷糊了,诺拉,我整个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没有人肯伸出援手。萝西不在了,凯文也走了,忠诚之地有半数居民认为我是凶手。我感觉快疯了。我来找你是因为我觉得只有你懂,知道我的感受和处境。我求求你,诺拉,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懂得一石两鸟。虽然我说这些是为了套话,但不表示我虚情假意。四周几近全黑,诺拉看着我,眼睛又圆又大,满脸烦忧。她说: “我没看见他们两个为什么吵起来,弗朗科,但如果你要我猜,我想应该是你老爸和我老妈说话。”
原来如此。才一转眼,有如齿轮卡入定位,我脑中立刻涌出千丝万缕,在童年回忆的纺车上辘辘旋转,织出清楚的图案。我想过千百种解释,一个比一个夸张、牵连范围更广(麦特·戴利泄漏了我老爸不光明的差事,封建时期饥荒年代谁偷了谁最后一个土豆),却完全忽略了男人最容易冲突的原因,也是最凶狠的一个:女人。我说: “他们有过同一个女朋友。”
我看见诺拉窘得匆匆眨动睫毛,虽然太暗看不清楚,但我敢说她一定脸红了。 “我想是吧,没错。没有人当面告诉我,不过……我几乎可以肯定。”
“什么时候?”
“唉,很久的事了,在他们结婚之前——不是滥情,就小孩子胡闹。”
我比大部分人都清楚,这种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后来怎么厂?”
我以为诺拉会开始描述离谱的暴行,甚至连勒人都有,但她只说: “我不晓得,弗朗科,我真的不晓得。我说了,没人跟我提过,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
我弯身在石砾上将烟摁熄,收进烟盒。 “这个,”我说, “你一定觉得我很蠢,因为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不在乎。”
“你的意思是,我二十多年懒得回来,又何必在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依然困惑而担心地看着我。月亮出来了,后院在冷冷的微光下显得淳朴而不真实,有如对称的郊区地狱外缘。我说: “诺拉,告诉我,你觉得我是杀人凶手吗?”
我发现自己好想听见她说“不”,我吓坏了,我明白自己应该起身就走。我已经问出她能告诉我的一切,多留一秒只会坏事。诺拉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不,我完全不觉得。”
我心里一绞,说: “很多人认为我是。”
她摇摇头说:“有一回,我那时还很小,五六岁吧,我带了莎莉·荷恩家的一只猫到街上玩,几个大小孩把它抢走了,想要耍我。他们将猫丢来丢去,我拼命尖叫……结果你出现了,让他们住手,把猫还给我,要我带猫回荷恩家。你一定忘了。”
“我记得,真的,”我说。她眼中无言的哀求:她需要我们共同享有一段回忆,这是我唯一能满足她的,即使这个渴望是那么微不足道。 “我当然记得。”
“会做这件事的人,我看不出来他会伤人,至少不会刻意伤人。也许是我自己蠢。”
我心里又是一绞,这回更痛。 “你不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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