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丹心》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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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光气得浑身微颤,极认真地看了那血池片刻,一双秋水乌瞳泛起丝丝血色。
他刚要负气离去,叫人觉察不出他曾入过一人的梦,唤过一人的名字。
可就这一刻,身后遥遥传来了那人的脚步声。
飞光脸色变了数变,正想从幻境中急急抽身,目光突然扫见空无一物的化妖池。
那假鸟儿已被他斩了,那人偏偏冲着池中鸾鸟而来……要、要往池中装入何物,才能瞒天过海,不被那人拆穿?
喻炎提着沉重食桶,一步步走到池边。
那血池中涟漪荡开,锁着双眼发红、气喘吁吁的一只青鸾,与他去时一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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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炎已然在迷心阵中困了许久,早把前尘旧事都当成眼前境遇,一幕幕地挣扎煎熬。
幻阵中有冬春夏秋,他就按四季穿衣增寿;阵中有日夜流转,他便按晨昏打坐修行。
在喻炎踏进无霞山后山前,还不知道今日与先前的许多日都不相同。
他脸上挂满了笑,双手使足了力气,将食桶慢慢搁到地上,歪头看了巨鸾一阵,脆生生问:“飞光,你不疼吗?”
池中青鸾原本垂着头,听见这一声问,忽然动了一动,只是它体态庞然,伏在池中,便叫半池血水满溢,稍事动弹,就惹得化妖池里哗哗作响。
青鸾似是被自己搅出的声响吓了一大跳,慌忙在水波遮掩下蹲了回去,仍将长腿……长爪收紧在腹下。
喻炎难得见它这般活泼泼的样子,几乎想朝它伸出手,去摸一摸它冠上垂旒,全力按捺之下,才红着眼睛,蹩脚地扬起声调,高声道:“你……为什么不肯服软呢?”
那青鸾显是心神不稳,被喻炎这般声声追问,眼珠子滴溜溜转动起来。
它自然记得喻炎曾站在池边,问过它这两句话。
当日痛得神智不稳,堪堪记得那人得逞后快意十足,嘴上一张一合,无事人一般看着它受此苦楚;翌日疼痛稍解,不住咀嚼回味,终是将这寥寥十余字回想清楚。
而后数十年中,自己每一回重提往事,便率先记起这样一幕;每一回困于噩梦,便听见梦魇这样一问。
它本以为自己记起来了,并无遗漏之处。
可如今重回此处,满池血水已非刮骨钢刀,浸着一池梦幻泡影,便如同浸着一池不痛不痒的温水。
它此时精气完足,正将全副心神放在喻炎身上,那人刚一开口,登时让它听清了许多不同。
若只是语气虚张声势,小心翼翼,倒也罢了……
青鸾按捺许久,终于忍不住扬起头颅,暗红色眼瞳一转,飞快地朝池边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眼中血色几乎散了七八分,显出原本青湛湛的温柔瞳色。
它短喙微张,尾羽于惊慌中一晃,搅起三尺高的波澜。
那喻炎被它溅了半身的水,以为它要发作,人猛地一抖,拿双手死死护住头颅,嘴里唤了一声:“飞光……”
喻炎等了好一会,发现飞光一动未动,这才将双手挪开。
他嘴里的飞光仍呆呆望着他。
它其实不大记得喻炎那时形貌,不大记得喻炎那时年岁,此时定睛一看,才知道喻炎还这般小,最多不过六七岁年纪。
这般稚弱瘦小,却不见有谁为他梳拢乱发,裁量新衣,人哆哆嗦嗦立在池边,十指俱是发红发肿,脸上赫然留有未愈的冻伤。
飞光还想从喻炎身上,寻那意气风发神态、佯狂颠倒形状,好叫它与梦魇印证。然而看了好一会,却只见喻炎似惊似喜,拿左右袖口‘交替擦了擦脸上土灰,朝飞光强撑起一个笑来。
飞光过去看见那人,时常会心生无名怒火,偶尔也会心跳。
但看着喻炎这样一笑,一双笑眼变得弯弯如月,终于有了一分旧时模样,飞光竟只觉心软,不知不觉已蜷起指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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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炎许久不曾得飞光青眼,狂喜之余,便只顾着正衣整冠,人手足无措地忙了好一会,心中仍是一片欢喜,朝飞光殷殷道:“飞光,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他兴冲冲提起食桶,往池边挪了半步,极想要招呼飞光细看。
只是激动心悸之下,短手舞过,嘴唇张开,还不曾招徕出声,就忘了该如何是好。
喻炎便这样看着池中青鸾,急得喃喃唤道:“飞、飞光,我……”
他眼中几乎有眼泪氲开,绞尽脑汁才想出两句好话:“你看一眼,就一眼,我刷了好几遍木桶,都是干净的。我在山腰打的溪水,采的冬菌,你多少润一润喉,尝一尝味道?”
飞光一颗心跳得厉害,仿佛是头一回听见喻炎自剖艰辛,软语哀求。
有一瞬间,它当真打算低了头,矜持地抿一口清水。
可喻炎就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它稍稍低头,喻炎便露出一副天塌地陷、喜不自胜的模样,叫飞光羞恼万分,迟迟下不了嘴。
喻炎候了一阵,眸中星子就一点点黯了下来,气得背过身去,低低骂道:“什么鸾凤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澧泉不饮……山上又没有,哪来这么多讲究?”
飞光骤然挨了一通抱怨,不免身形凝滞,颈上逆翎炸起。
它这些年中,何曾尝过练实澧泉滋味?
喻炎平日拿残羹温过喂它,它也吃了。
拿雪水煮开灌它,它也喝了。
拿一颗滚烫逼仄的心叫它栖,它也勉强栖了三十载年光。这世间哪还有它这般通情达理的青鸾?
它这头多思善感,愤然不平,喻炎那头却不知道,嘴里脆声骂个不停:“我瞒着师傅,好不容易凑了一点吃的,你一次都不肯吃,瘦成这副模样,我心里……”
他发了半天的脾气,无意间瞥过食桶,忽觉口舌生津,喉咙里重重吞咽了一声,而后忙不迭挪开目光,还气得狠狠踹了食桶一脚,见桶身摇晃,溅出清水,又忙不迭把木桶扶正了。
飞光看喻炎这般折腾,再如何心绪起伏,目光也不免跟着他打转;方才再如何生气,喻炎两三句话过后,他已忘记要生气。
它只当喻炎身上无病,心上无事,生来便是混不吝。却忘了他也气过,也皱过眉,在它面前将艰难世道好一顿数落。
它一度忍不住想,是不是喻炎这些牢骚,无人听,才不再说了;这些郁气,无人哄,才不再恼了。
可即便飞光消了气,想退让几分,勉为其难地一尝,令那人冁然而笑,已失了下嘴的良机。
飞光只得闷闷看着他,盼喻炎何时回过身来,再说几句温柔的软话。
喻炎还不知他负着气,在猩红符箓下来回踱步时,每走上两步,飞光也跟着偏一偏脑袋。
他自己生了半天闷气,然后才转过身,一张瘦削小脸气得通红,深吸了一大口气,总算缓过劲来,冲着青鸾道:“你真的瘦了,你看你的现在……”
他一面说,一面踮起脚,凑近了想看青鸾。
那鸟儿似乎极怕与他对望,刚刚靠近些许,被他气息一呼,鸾身就微微发抖,猛地侧过头去,血池里涟漪荡开,一时都是粼粼水光。
喻炎看得眼角红了红,睛里水气氤氲,差一点便落下泪来,小声问起它来:“你这般怪我吗?飞光,你不要怪我,成不成?”
飞光自然怪他,但这话与三十年后的喻炎说也就罢了,却不愿为难手短脚短、泪盈于睫的他,沉默片刻,终是将头勉强正了回来。
喻炎哄了好一阵,与青鸾翠色双眸对上,耳边只听见自己鼓擂一般的雀跃心跳,一时不慎,就将局促心事全盘托出:“飞光,我师傅仍想炼化你,他这次准备了足有一年,跟前几回都不相同,你受不住的。你、你要不要跟着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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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喻炎:……(随便攻略算了,反正一开始就玩崩了,这辈子是不可楞刷够好感度的)
老年啾啾:……(好感值+999 +999 +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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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句话问得好生狂妄,仿佛自己已然成仙得道,可以欣欣然庇佑仇雠,挥手将干戈化作玉帛。
这等大话方一出口,喻炎就想起自己饥寒交迫的窘况,一张脸因羞愧烧得通红。他只觉自己多此一问,飞光又哪里会答应他?
然而隔了数十载似箭韶光,飞光却听不出这一问有何不妥之处。
前路是铺锦红尘也罢,是翻滚血海也罢,它只走过那一条路,它必然会跟着他,它自然要跟着他。
唯一要斧正之处,便是喻炎未免太小看了自己。自己乃是九天青鸾,骨似金石,任水火难侵;翼如钢羽,可搏击风云。当年虽是难熬,却万万没有受不住的道理。
可看见喻炎满脸懊悔之色,飞光脸皮极薄,又哪里肯挑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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