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堡的部队跨越护城河,穿过内城门。席恩同黑罗伦和鲁温学土一道去院子里迎接。对方只举着几根淡红旗帜,多数人拿着战斧、巨剑和砍得破烂不堪的盾牌。
“你损失了多少人?”红盔骑土下马时席恩问他。
“二三十个吧。”火炬的光芒映在他面甲破损的瓷釉上。他的头盔和颈甲被锻成人脸人肩的形状·——剥去皮肤,鲜血淋漓,张开的大口似乎在发出极端痛苦的无声狂啸。
“罗德利克的军队是你的好几倍。”
“是啊,可他以为我们是盟友。一个常人易犯的错误。这老笨蛋朝我伸手时,我一刀把它宰成两半,然后让他看了我的脸。”骑士双手举起头盔,高抬过顶,夹在腋下。
“臭佬!”席恩有些不安。一个4}…J;.…怎能拥有如此光鲜的铠甲?
对方哈哈大笑。“那可怜虫早死了。”他踱上一步。“都是那女孩的错,她不跑那么快,他的马便不会折腿,我们就可以成功脱逃。我看见山坡顶上骑兵出现,便把自己的马让给了他。当时我先干完,轮到他,他喜欢趁温热的时候动手,结果我不得不强行将他推开,并把自己的衣服交到他手中——小牛皮靴、天鹅绒上衣、银丝剑带以及黑貂披风。快回恐怖堡,我吩咐他,把能找到的救兵都带来。‘快来,骑我的马,它跑得快;这个戴上,这是父亲给我的指环,如此部下们准能相信你受我委托。’他没多问,知道我的话不容置疑。于是我一面看着他被射杀,一面用女孩的污秽为自己制造气味,并穿上他的烂衣服。其实我也知道,他们很可能当即吊死我,但这毕竟是惟一的机会。”他用手背擦擦嘴。“现在嘛,我亲爱的亲王殿下,您不是许给我一个姑娘么?——假如我带来两百援兵的话。呵呵,如今我带来三倍的人手,他们可不是什么新手菜鸟或乡野匹夫,全是父亲留下的精锐部队哪。”
席恩话已出口,现在无法反悔。先给他点甜头尝尝,以后再收拾他。“哈拉格,”他说,“去狗舍,把帕拉带来给……?”
“拉姆斯——”他丰厚的嘴唇带着笑意,那双淡白的眼睛里却一点也无。“——波顿先生。告诉你,我老婆啃手指之前,居然敢叫我雪诺。”他的笑容凝住了。“那么,对我出色的服务,您就打算赏个狗舍小妹作犒劳,不太公平罢?”
他的声音里有股席恩讨厌的腔调,正如他讨厌周围恐怖堡的士兵看他时那种傲慢无礼的眼神。“我许给你的只有她。”
“她一身狗屎味。事实上,我受够了臭气。我在想,我还是收下那个替您暖床的女人吧。她叫什么来着?凯拉?”
“你疯了?”席恩愤怒地说,“我要把你——”
私生子反手狠狠一掌,厚重钢拳下,颊骨“噶啦噶啦”地碎裂。席恩晕了过去,整个世界消失在一片红色的痛苦咆哮中。
不知过了多久,席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广场上。他翻过身,咽下一口鲜血。关城门!他想高喊,但一切都迟了。恐怖堡的人砍倒红拉夫和肯德,鱼贯而入,好似甲胄与利剑的洪流。他的耳朵一片狂响,内心则充满恐怖。黑罗伦拔剑在手,却在四个对手的进逼下节节败退。他见乌夫朝大厅逃窜,途中被十字弓一箭射穿肚皮,钉在地上。鲁温师傅想过来帮他,但一人骑马奔去,手执长矛戳进学士双肩之间,然后调转马头,踩踏人体。另一人将火炬高举过顶,旋转几圈,朝马厩的茅草屋顶掷去。“留下佛雷家的孩子,’,火焰熊熊,私生子声若洪钟地喊,“其他的都烧掉。烧!烧!烧光!”
席恩所见的最后一件事物是他的笑星。马儿踢打着,从燃烧的马厩里冲出,鬃毛着火,惨叫不休,抬腿人立……提利昂他梦见开裂的石天花板,闻到鲜血、粪便和烧焦血肉的味道,空中弥漫着辛辣的烟雾,人们在四周呻吟呜咽,时时发出痛苦尖叫。他想动,却发现自己居然尿了床。浓雾熏得他直掉眼泪。我在哭?一定不能让父亲看到。他是堂堂凯岩城的兰尼斯特。狮子,我是一头雄狮,生亦为狮,死亦为狮。但他痛得好厉害,虚弱到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闭起眼睛躺在自己排出的污物里等待。附近有人粗着嗓子反复诅咒诸神。听着这些亵渎的话语,他疑惑自己死期已临。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房间渐渐消失。
之后,他发觉自己身在城外,走在一个没有色彩的世界。乌鸦展开宽阔的黑翅膀,在灰色的天空中飞翔,随着他的移动,它们如片片狂暴的乌云,升腾而起,暂别腐肉盛宴。白蛆在黑的腐肉中钻来钻去。灰色的狼,灰色的静默姐妹,协力为死者脱去血肉。比武场中尸横遍地。太阳如炽热的白硬币,照耀着灰色河流上焦黑的沉船残骸。缕缕黑烟和纯白灰烬从火葬堆中升起。我的杰作,提利昂·兰尼斯特心想,他们死于我的号令。
这个世界起初无声,但过了一会儿,死者们开始说话,轻柔而可怖。他们抽泣呻吟,他们祈死厌生,他们哭喊求助,他们渴望母亲。提利昂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他想要雪伊,但她不在这个世界。于是他在憧憧灰影中独行,满腹思绪……静默姐妹们把死者的铠甲和衣服扒下来。杀戮抹去了衣甲上所有鲜亮色泽,只余或白或灰的单调装饰,以及凝结的黑血。他看着裸尸被托起手脚,抛进火葬堆中,与同伴们汇合。武装和衣料则被扔到一辆由两匹高大黑马牵拉的白木马车内。
好多死人,好多,好多。他们的身体了无生气,他们的脸庞呆滞、僵硬、肿胀、骇人,面目全非。修女们脱下的衣服上绣有漆黑的心,灰暗的狮,枯萎的花,以及苍白如幽灵的鹿。铠甲伤痕累累,千疮百孔,衣衫撕裂毁坏,褴褛不堪。我为何要杀他们?从前是知道的,现今却说不上来。
他向其中一位修女打听,却赫然发现自己没有嘴,平整的皮肤覆盖牙齿,一点缝隙也无。他吓坏了,没有嘴巴怎么活?于是他开始奔跑,奔向不远处的城市。只要进城,远离这些死人,就安全了。他没有死,虽然嘴巴消失,但依旧是个活人。不,不,我是一头雄狮,雄狮,生龙活虎的雄狮。他好不容易跑到城下,城门却对他紧闭。
当他再次醒来,天已黑暗。起初完全混沌,但过了一会儿,床的轮廓在周围模糊浮现。床幔虽已放下,但他可以看出雕花床柱,以及头顶的天鹅绒顶篷。身下是柔顺的羽床,头后是鹅毛枕。我自己的床,我睡在自己的羽床上,这是我自己的卧室。
床幔内很暖和,又有一大堆毛皮和毯子盖着。汗水。我在发烧,他晕乎乎地想。
如此虚脱,连抬手的动作,都惹起袭向全身的疼痛,于是他放弃了努力。头好大,像床那么大,重得无法离开枕头。而整个身体都丧失了知觉。我怎么到这儿来的?他努力回,r艺。战斗的片断零零星星地在脑中闪现。河边的战斗,献上护手的骑士,废船构成的桥……曼登爵士。他仿佛又看到那双木讷的眼睛,那只伸出的手,还有映在釉彩白甲上的绿火。恐惧如冰冷的激流,贯穿全身,他再度尿了床。如果有嘴,想必自己会狂呼乱叫。不,不,这是梦,他心想,脑袋砰砰直响。救我,谁来救我。詹姆,雪伊,圣母,谁来救我———泰莎———没人听见。没人过来。他在屎尿和黑暗中再度独眠。这一次,他梦见姐姐站在床前,旁边是一如既往板着脸孔的父亲大人。好一个梦啊,泰温公爵想必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境,与罗柏·史塔克作战罢。还有其他人来来去去。瓦里斯低头观看,叹了口气,小指头则拿他开玩笑。该死,你这背信弃义的混蛋,提利昂恶狠狠地想,我们送你到苦桥,你却一去不回。有时他听见他们互相交谈,却不懂他们的语言,只有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好似被厚毛毡捂住一样。
他想知道战役赢了没有。我们一定赢了,否则我的头早被挂在枪上。既然我还活着,我们一定赢了。他不知哪件事更令他高兴:胜利,还是恢复了些许思考的能力。太棒了,不管多慢,他的头脑正在恢复。这是他惟一的武器。
下次醒来,床幔已被拉开,波德瑞克·派恩拿着蜡烛站在旁边。他看见提利昂睁开双眼,拔腿就跑。不,别走,救我,救救我,他想大喊,但用尽全力也出不了声,只发出一下闷哼。我没有嘴。他抬手摸脸,每个动作都痛苦而笨拙。他的手指在原本该是血肉、嘴唇和牙齿的地方找到一块硬梆梆的东西。亚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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