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明音》第115章


“应该是不会变了。阿父纵横捭阖二十多年了,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他同群臣说,古人道:天之所弃,谁能兴之,说的就是萧绎!”
天之所弃。
宇文泰想让萧绎为天所弃!
顿时心乱如麻。
留觉儿吃了晚饭,将他送到门口。他依旧笑嘻嘻的:“家家早些歇息吧。我改天再来。”
我见他腰后的箭袋子绣得颇为精致华美,拿在手上看了看,说:“这手艺真是不错。”
“灵心绣的。”他笑得有一丝羞涩。情窦初开的模样。
“你喜欢灵心,她又长你几岁,我同你阿父倒是十分放心她。将来她若生下长子,那孩子又还可以作为,便可按你们鲜卑人的习惯立为嗣子。晋安公主也欺负不到灵心的。”
觉儿默默点点头。大概对婚事还是有些不开心,嘟嘟囔囔说:“还是阿父有福气,可以将他喜欢的女子娶作正妻。”
我一笑:“我又不是他的原配,只是继妻而已。”
他急了:“怎么说都是有资格和阿父并肩站在人前的。灵心却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伸手掸了掸他肩膀上的衣褶:“她原是你的侍女,本就没有机会同你并肩人前。可是两个人的感情,并不需要别人来喝彩,自己明白就行了。越被众人瞩目的感情,越容易被破坏。”
说到最后,有些悲伤。也不知自己说的是谁。
见他还有不快,又说:“我们宇文氏的孩子,婚姻总不可能十分顺遂心愿的。好在你阿父还同意你纳了灵心是不是?你好生待晋安公主,就是在帮助你阿父。你也必不希望你阿父再被人行刺吧?有晋安在你府中,总多一重保障。至于你的心在谁身上,谁又管得了?你说是不是?”
我也成这样一个妇人,肚子里一箩筐理直气壮的大小道理,关于政治关于婚姻关于利益关于大局。可我曾经也是为了爱情可以豁出一切生死相随的呀。锦绣醉梦的前半生,只浓缩成这样一些曾经被自己耻笑的话,又说给自己的孩子听。
我也老了。
第九十一章恭帝元年(公元554年)- 冬() 
数日间辗转反侧不知所措。宇文泰已被激怒,江陵岌岌可危。要怎么做,才能保住彼方的父亲不受到战火的牵连?
恨不得直接去找宇文泰,央求他放弃攻打江陵。可心里亦明白,这样只会让他更生气。我从未过问过他的军国之事,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做无谓的尝试。
他是把什么都分得太明白的人。正是因为我从不过问,有些要紧的事,他才愿意说给我听。
眉生见我几日来烦恼,悄悄对我说:“夫人何不给郎主写一封家书,要他以年老体病为由辞去江陵太守一职,告老还建康去?”
我忧愁无比:“可是依爹那个性子,怎么会在大敌当前之际提出告老还乡?”
眉生探在我耳边轻声说:“夫人可在信中稍加提醒”
我有些惊骇。对宇文泰而言这样岂非是通敌?我若是将宇文泰要攻打江陵的消息透露给父亲,作为江陵太守,父亲必然会告知萧绎,早作防备。
甚至设下陷阱,诱敌深入。
岂不是害了宇文泰?
眉生轻轻说:“夫人要眼睁睁看着郎主城破殉国吗?”
她幼时淮河泛滥,家乡饿殍遍野。父母带着她从淮州逃荒出来,又在路上先后去世。她孤身流落在建康街头,被父亲捡回去抚养,虽说是婢女,却一直待她不薄,后来又随我陪嫁来到长安。她对父亲的感情并不是婢女对主人的尊敬那么简单。也正因如此,她多年守在我身边,不管繁华还是冷清,都任劳任怨,毫无二心。
“你让我想想。”我轻轻挥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晚上我辗转难以入眠。大敌当前,父亲不可能独善其身要求回到建康。只怕我就算明白地告诉他宇文泰要遣大军攻取江陵,他也不会有半步退缩。
只会迎头而上,以身殉国。
几日未想到好的办法,这一天,聆音苑的大门却突然被破开了。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闯了进来,身穿铠甲,手执长戟,满满当当站了一庭院。彼时乳母正抱着玉珑在庭院里玩,玉珑从未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场面,当场就被吓得嚎啕大哭。
我闻讯连忙跑出去:“你们要干什么?是谁派你们来的?”
心里却在暗暗发慌。难道是宇文泰在朝堂上出了什么事?
片刻,宇文泰大步走了进来。穿着玄色的朝服,仪态整肃,双眉紧锁。见到玉珑哭得满脸通红,头一偏,说:“让玉珑回避吧。”
乳母立刻将玉珑抱到了后堂。
“出了什么事?”见到他完好无损,我才稍稍松了口气。可为何要在聆音苑摆开如此的架势?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你到底怎么了?”我被他看得心虚。他已有数月未来,上一次走的时候还是温言软语,怎么一转眼就这幅模样?
他一言不发看着我,手往后一伸。身后的纥奚东立刻上前一步,将一封书信交到他手上。
见到那信封,我的心没来由地一颤,有了一种巨大的不安。
他立刻捕捉到我的心思,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摇摇头,硬生生按下心头涌起的那个猜想。
宇文泰的脸上翻涌着死死压抑的怒气,将书信甩在我身上:“那你自己看!”
我将那书信牢牢按在胸口,却怎么也不敢打开。仿佛那里面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若将它揭开,这光天化日,我会被碎尸万段。
我看着宇文泰愤怒得微微变形的脸,感觉心底腾起无法抑制的恐惧。轻轻抽出那信封里的薄薄一页纸,只看了个开头,身体已经凉透。
父亲大人,宇文泰不日将遣大军攻打江陵。请父亲即刻告老还乡回到建康,以避祸端。明音上。
我惊诧莫名。何以会有这样一封书信,还落在了宇文泰的手里?
“这这不是我写的。”我无力地辩解。
“这当然不是你写的!”一声断喝,我忍不住浑身一颤。
他的脸上愤怒翻涌,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是想将我一口咬碎吞下:“但这封书信是从这聆音苑出去的!”
我难以置信。他竟怀疑我到这般地步:“你认为是我让人写的?”
“除了你还有谁?”他咬牙切齿,“除了你还有谁会关心那边的死活?”
我的心里始终盘桓着一个名字,然而恐惧却揪住我,不让我继续往下猜想。是谁暗自往江陵传信?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你的人搞错了?还是”
“我的人不会搞错!”他的手用力一挥打断了我,“明音,你知不知道,这是通敌的大罪!若是你坐实了这个罪名,我也保不住你!”
我的心里有些凉意。他就是不信我。
我看着他。他情绪平稳了一些,但仍旧一脸怒色。那样的看着我,眼中有无奈。他也保不得我?他竟就信了,我会这样匆匆地、不加掩饰地瞒着他往外传递消息。
我垂目,轻轻问:“你不信我吗?”
他急了,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明音,如今我信不信你已经不要紧了!要紧的是这书信确是从聆音苑出去,在长安城外被截获的!你是聆音苑的主人,若是查不到传递消息的人,你就要背上这罪名!”
我扭过脸去恨恨说:“你要怎样,请便吧!只不要吓到玉珑。”
他松开我,挺直了腰背,对身后的士兵说:“进去搜。”
这时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侧院的方向传来:“不用查了,书信是我写的,夫人并不知情,也和这苑子里任何一个人无关。”
眉生。果然是她。
她穿戴一新。身上是我给她的、她一直舍不得穿的妃色广袖丝裙,精心挽着三鬟飞天髻,粉面红唇,慢慢走了出来。
她从未如此精心修饰过自己,如冬天里骤开的一朵不合时宜的桃花。
我呆了。
宇文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冷冷下令:“拿下。”
立刻三五个士兵快步过去,将她扭翻在地。
她被摁倒在地上,半边脸紧紧压在地面上,并未挣扎。
我连忙拉住宇文泰:“等一下!是不是有误会?眉生不会做这样的事!”
宇文泰转向她:“你说。”
眉生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说:“夫人,我并非是要害你。而是郎主面临灭顶之灾,我无法不闻不问任由祸事降临到他头上。他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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