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殊途不同归》第96章


我喝住了侍女,苦笑一声:“走吧,替我更衣备车。”
自封后大典之后,我只出现在朝臣面前两次,一次是祭祀,一次是太子百日宴。
我叫侍女拿出端庄的礼服,佩凤冠霞披。乘九人不撵,一路来到早朝宣政殿。
“陛下新政不过数月,边陲各藩本就多怀不满伺机而动,现在这番灾情事小,民心事大。如果不尽快想出对策平民怨,只怕腹背受敌难以支撑。”
“另外,陛下执政三年来,不曾纳下一名后宫。您可知这帝王选妃之中可不仅仅是为了多添子嗣。一品军候司马肖的女儿年方十八,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东南王的妹妹合意郡主亦是双十年华,温柔可人。
陛下如果能够雨露均沾,又何必担忧这些朝臣不愿为您尽心效力?”
“且不论皇后娘娘究竟是何出身,她长年病重在后宫,鲜少出面。时间久了,有些风言风语也是在所难免。陛下,如今暴民已经越过三个省,再不想办法平民愤,后果要一发不可收拾啊!”
我落辇站在朝堂外,听着这一片激烈刺耳的唇枪舌剑。
最后在一声呛啷龙吟的剑锋中夏然而止――
轩辕野高悬天子剑:“都给朕住口!国难堪忧,你们一个个身为堂堂七尺男,不思报国解难之道,却要一个无辜女子上刑祭天?
阿黛是朕在民间寻来的一介平凡女子,什么妖邪不过无稽之谈。今天谁再敢多说一个字,格杀勿论!”
我挥挥手,叫太监通报。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拖着长长的华裳,一路穿过朝堂。
一时间,落定窃窃私语。
我面带微笑,目不斜视,只停在轩辕野脚下,万福进安。
“你出来干什么!给朕回去!”
“陛下,臣妾特来请罪。”我垂下头,声柔气短,却掷地有余。
“回去!”轩辕野目眦尽裂,手中悬剑微微颤抖。
我挑笑嫣然,转身朝向文武百官。
一撩衣摆,漂亮的鱼尾尽显华光!
“阿黛的确是鱼妖,承蒙陛下错爱,贪恋繁华,不思报国守民。今触怒天庭,招徕祸患,阿黛愿意一力承担,任凭处置!”
“退朝退朝!都给朕滚下去――”
议论的群臣,惊讶的宫人,愤怒的帝王,一时间混乱不堪的局面像过眼的风一样,让我抽不出思维去深索。
最后,空荡荡的朝堂上就只剩下我和轩辕两个人。咫尺之间的距离,仿佛跨起了一座奈何桥。
他跑下来,抓住我的肩膀将我狠狠按在柱上:“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逼朕杀了你么?
不管是宫女太监太医还是朝臣,只要有人知道你是妖,朕统统可以杀了他们灭口!朕答应过你,朕会保护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要朕把你怎么办!”
我被他撞得五内俱焚,脸上却始终带着释然的笑。我张开双臂慢慢攀上轩辕野的脸颊,摩挲他坚毅的面部轮廓。
“轩辕,就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吧。我们之间,难道一定要用仇恨来维系这一世又一世的孽缘么?
就不能同样有牺牲,有爱么?你还有社稷江山,而我已经生无可恋。
路是我们自己选的,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我也答应你,下辈子,我们都不要再记得对方了。”
你想要你的承诺,我也想要我的解脱。
如果我们都爱过,那这样的方式,是不是最好的结束?
比起守在病榻上一点点熬尽心血,让我走的干脆一些吧。
轩辕紧紧抱我入怀,力度几乎要挫碎我浑身上下的每一块关节。
我从没听到过男人这般动容悲怆的哭声,像一个破国亡家的末路之王,迎风悲歌。
放开我,他转身坐上那一路鲜血白骨铺就下来的龙座:“拟诏!”
行刑那天,六月飞雪。
我觉得很讽刺,因为我一点也不冤。
侍女为我换上一件雪白的华服,袖口下摆应我的要求,绣的全是红梅。
一点一滴,艳红如血。
散开长发,墨染漆黑。我这一把瘦弱的身骨被绑上刑架的时候,连凶悍的刽子手都不忍用太大的力气。
我说不要紧,我不疼。
我把鱼尾露出来,红艳艳的,但是因为太过虚弱而黯淡无光。
两根小臂长粗的钢钉把我的尾鳍钉住,我连血都流不出来了。
奉天皇帝诏曰:
兹皇后苏氏,自入宫以来温婉仪德,体己贤淑,与朕伉俪情深。然本尊鱼妖,欺瞒有罪,兴风作浪引天罚而降罪民生。为平民怨解民艰,故以火刑祭天。除去宗室名录,免玷祖先之贤。
我很欣慰,只有心硬的人才不会受到伤害,轩辕做到了。
虽然远在城墙之上的身影临风凛冽,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转过来再看我一眼,我依然很感谢他最后为我做下的决定。
火场很广阔,轩辕专门为我准备了一处远郊的别院,就像一个豪华的坟茔,应有尽有的祭祀品琳琅满目。
即使远离京城几十里,特意赶来围观的百姓们依然不少。
我不笑他们愚昧,只欣慰他们的虔诚。这个世界上亘古不变的,就是一个不太愚蠢的人统治着一群很愚蠢的人。
他们是轩辕野的衣食父母,我应该敬他们一杯酒的。
火点起来了,监斩官问我还有什么话说。
我仰起头,望着天空稀稀落落的雪花,说:“下雪了,有什么地方会开梅花么?”
监斩官一脸菜色:“这是罕见的六月雪,不是梅花季。娘娘要是想看,就闭上眼睛想一会儿吧。陛下吩咐过,火刑太折磨,要臣起烟之后就放箭射杀。娘娘别太担心,不会很痛苦的。”
我说不用,比这千万倍的痛苦我都承受过。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再看看清楚我想看的吧。
监斩官点点头,下去了。
我松懈全身紧绷的骨骼,用力闭上眼睛,感受着从外到内,一片片噼啪作响的火爆音。
火真是个有趣的东西,温暖明快,却又贪婪凶猛。
我擅长于在水中嬉戏,却从没想过在火中舞蹈。因为师父没教过我――
所以,他今天是特意来亲身指导的么?
我在火影中看到那一袭白衣飘袂,穿过层层混战的守卫,刀枪林立,浴血浑身。
无论是焦糊的烤味还是浓烈的血腥,统统盖不住他仿佛胎里带来的白梅香。
越来越近的身姿闯入我越来越模糊的视线,终于――我看到了洛西风的脸,就在我面前。
木柱坍塌,我像一片树叶般落进他怀里。
“洛西风”我虚弱地叫出他的名字,烟熏也好,伤心也好,反正我流泪了。
“别怕,我来了。”
我说我很想你。
他说他也是。
我说我给你生了儿子。
他说他知道。抱着我,他说阿黛,我们回家。
回家
我抓着他染血的臂弯,闻着他馨香的发端,从这个带点梦幻般虚无的角度往上去,洛西风的侧脸依然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我撑起脖颈,吐出粉色的舌尖去吻他的下颌,滴落下来的却只有苦涩的泪。
“阿黛,是我来晚了如果还有以后,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如果没有以后,我更加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笑笑说:“不晚,你看,我还没死呢。”
“抱着我,我们回家。”
洛西风单手把我挟在身侧,耳边呼啸的除了烈风烈火的吞噬,还有刀枪剑戟的碰撞,最后是一枚枚破风利矢如蝗如雨。
他的动作开始慢了下来,我体感的温度开始升了上来。
后来他把我放下,拥着我靠下去。
我问,师父,我们还回家么?
“在这休息一下吧。”洛西风捧着我的脸颊,拇指在我清瘦的腮上轻轻捏了一下:“你的脸,还是圆圆的时候好看。”
我靠着他的胸膛,找了一个最接近心跳的位置。碰咚碰咚的,那么有力。
“师父,可是我有点累了”我闭上眼睛,光靠嗅觉就已经足够安心。
“累了就睡一会儿,”洛西风扶着我的长发,把我的头部顶放在他温吞的喉结上:“狐嫂会做你最喜欢的馅饼,花鼠鼠会烧好洗澡水,屋子里备好了白梅熏香,墨砚和朱砂都研磨好了。奈何会为你绣漂亮的枕头,星堂一直躲在树上偷懒。阿宝又啃你的凉席了,所以今晚你只能睡我的房间。
等到早上师父给你买红鸾桥下的豆沙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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