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段锦》第4章


把女子盛在里头,煮几日便转男身。”问者不解,其人笑道:“终日在赌里滚,怕他不出子。”故不肖子弟,浪荡多端,赌为第一,或有成家,也千中仅一,然终不可为训。
话说成化年间,勾容县有个汉子,姓裴名胜,自幼好赌,立誓不嬴一二千金家当,再不回头。自己也有千两家业,不上几年,断送在几粒骰子上去了。看看赌净,衣食不足。其妻杨氏,原是旧家女儿,极有姿色,又贤慧,早晚苦劝不要赌,裴胜哪里肯听。及见赌到这个地位,料后来没有好结局,一时问哭了一场,就要投河。那裴胜知道慌了,把妻子送到岳父家里,安顿停当,便自己一溜走了。
那杨氏虽住娘家,她那哥嫂,未免不喜,自恨丈夫不争气,也自忍气吞声。未及一年,爹娘都呜呼了,却是哥哥杨二当家,他做人,银钱性命样值钱,多一个人,茶也舍不得多吃锺的,如何肯供妹子,不上十多日,便道:“妹子,留得爹娘在,养你过一世;如今爹娘没了,我又无什进头,人口添多,你妹夫又不回来,不知生死。何不趁你年尚青春,寻个好人家去,也是终身的事。”杨氏道:“哥哥,论来要养我一口,也是易事,怎要我改嫁?况且妹夫未必死,若是嫁了,日后回来怎处?”杨二郎道:“妹子是聪明人,俗语说得好:“宁增一斗,莫添一口。”你一个人单吃饭,也须一日一升,一年也要三石六斗米,还有柴菜在外。一年极少也要六、七两银子,叫我哪里赚来?若说妹夫,千两银子,都完赌了,光身出去,几根骨头,不知落在那里,焉有回家日子?依我早嫁为炒!”杨氏听说也不好再应,只不做声。等哥哥转了身。垂泪道:“丈夫不争气,原靠不得哥哥,如何怪得他?”正在抹眼泪,只见杨二郎又走来道:“妹子,你不肯嫁,我还有好算计。你手里针指好,门首有间小屋,你一个尽好安身,替人家做些针指,我帮你些柴米,再等妹夫回来,却不是好?”杨氏信为真,满口应了。次日,就搬出去。
刚过了一月,柴米便不来济了。杨氏晚间便进去,见哥哥不出来。又去见嫂嫂,撇情不过,只得出来道:“姑娘,敢是缺柴米了?”杨氏道:“正是。”妓嫂进内,取出一块银子,约有钱多重,交与杨氏道:“你拿去用,以后须自己寻些活路,全靠不得哥哥了。”杨氏接银道:“当初哥哥有言在先,都是他包济,怎今说这话,叫我妇人家,哪里寻活路。”嫂嫂道:“姑娘,你哥哥念兄妹情分,原说帮助你些。若是长要,不如养你终身更妙,何必要你搬出?”杨氏吃个没意思,便把银子交还嫂嫂,走了出去。愤气起来,寻了条绳子,要去自尽。只听有人敲门甚急,杨氏只道是哥子回心转意,连忙开门。将灯照着,却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家。看他:
两眉白似银,双耳垢如漆;
角巾头上包,筑杖手中执。
举步先摇首,开口先打噎;
龙钟一老翁,腰驼背不直。
杨氏问道:“我是寡妇,不知老人家,半夜三更,扣门则甚?”那老者道:“老汉是村头王老,平生恤孤怜寡,常周济人。今闻大娘子为哥嫂不肯接济,特送些钱米与你。”杨氏道:“嫡亲哥嫂,尚不见怜,我与你非亲非故,何敢受惠?”老者道:“说哪里话?济人须济急,此老汉本心。米在门首,可收进去。”老者竟自走了。杨氏拿灯去门外照,并不见人,好生疑惑。回首一看,果然地下一大袋米,有一二石多,袋结上挂着铜钱二千。杨氏想道:“我若吃这米完,也得半年,必然丈夫回来了。这米钱不是人送,定是神助。”于是望空拜谢,也不自缢了,将钱、米收拾停当,然后去睡。杨二郎见妹子两日不进去讨,心下想到:“妹子要甘心饿死不成?”便着个小出来打听了,回覆到:“姑娘房里,柴米甚多,一发好过哩。”杨二郎吃惊道:“是哪里来的?”其妻道:“她人才甚美,要寻个帮主,也极容易。只是别人知了,我们如何做人?但捉贼见赃,捉奸见双。事体未的,不可出口。你黄昏时看个下落,倘有动静,再摆布他,不怕他不改嫁。”杨二郎点头道:“是”。
到黄昏后,悄悄走到门首打听,不见一毫动静,连打听四五个黄昏,俱没影响,又与妻说知。其妻道:“养汉婆娘,极有算计。若待他做出事来,你我体面何存?不如趁早断送她个乾净为妙。”杨二郎道:“怎样断送她?”其妻道:“这等败坏门风的,活在这里也没趣。待更深时,到她门首,放起一把火,岂不了帐?就是别人见了,也只道自家失火,岂不乾净?”杨二郎拍手笑道:“好计较!不怕她走上天去。”看官,你道一个妇人独自住在门前,谁知至亲哥嫂去摆布他。正是: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那杨二郎听了妻子之计,就如奉圣旨,等不到次日,即吩付厨下,收拾乾柴乱草,只等夜间行事。不料他夫妻算计时,那日游神已听得明白,飞奔奏与玉皇上帝去了。到了更尽人静,杨二郎便叫小搬了柴草,到了妹子门首,放一把火。这些茅草小屋,一时便烧的满天红。杨二郎正在那里看,只见火尾,登时横冲,入自己大屋,自己住屋也烧起来了。心下大惊,急赶进搬抢家伙什物,走到后门,懊悔不迭。及查看人、物,烧坏两个小;妻子去抢衣饰,被火烟冲倒,活活烧死。二郎慌在一团,天明方知烧死妻子,此是后话。
却说杨二发火烧时,杨氏刚正睡着,忽梦中听得有人,连叫“火发”。慌忙披衣起来,那火已烧在面前,心下慌得没主意,只是叫天。忽见那晚送米来的老者,从火里钻进来道:“大娘子,我来救你出去。”把杨氏驼在背上,从火里缓缓走了出去。直驼了一段路,才放下道:“大娘子,这火是怎样起的?皆因前日我送你米,你哥哥疑你做甚丑事,故夫妻设计要烧死你。不料天理昭彰,你倒不死,他的房子却尽烧了,又烧死了个把人哩。”杨氏道:“原来如此!蒙你老救我,真是重生父母!但如今到那里去安身?”老者道:“先到我家再处。”遂领着杨氏走到家里,推开大门,安顿一去处,与杨氏道:“大娘子坐住,等我进去点光来。”那老者进去。杨氏坐了一会,一个瞌睡竟睡着了。
天明醒来看时,原来不是人家,是个土地庙,那妆塑的土地,正与夜来救他的一般。杨氏醒悟道:“原来公公救我,料我日后还有些好处,不然屡屡救我则甚?”便起来拜谢土地,刚刚拜完,忽见一伙人,拿香烛进来。内中一个,叫做张小峰,常与裴胜相好的,见了杨氏,骇问道:“大娘子,怎么独自坐在庙里?”杨氏一头哭,便把丈夫不成器,出了门,及哥嫂逼嫁、放火烧我、感得土地救出的话,一一告诉。众人道:“你哥家事颇好,休说你一个,就是三五个妹子,也供得起,怎下这毒手。”内中一个是后来的,住在杨二后门,也说道:“千算万算,天只一算。昨夜火起时,四邻俱看见,有人站在半空,把几面红旗,遮好四边房子,单烧杨二一家。天明找寻妻子,已烧得黑炭样了,还在那里哭老婆哩。”众人听了都伸舌头道:“真是虚空有神明。”张小峰又问杨氏道:“裴胜哥出去几时了?”杨氏道:“将有年半。前日闻得哥哥说,已死了,不知是真是假?”张小峰笑道:“活活一个人在,怎么说死?”杨氏道:“莫非官人知些信息么?”张小峰道:“现在扬州钞关上,帮个公子的闲,终日骑马出入,好不阔绰哩!”杨氏道:“几时见他?”小峰道:“今年春头。”杨氏道:“我要去,可寻得着么!”小峰道:“一到扬川,就可见面。”杨氏道:“这里到扬州多少路?”小峰道:“有二三百里,还要过扬子江哩!”杨氏泣道:“这等我永世不得见了!不如寻个自尽罢。”小峰道:“不要忙,做找不着,加些盘费上去。我家媳妇,也是扬州人,明日要回娘家去。你搭了他船同去,岂不省便?”众人道:“妙极!”遂登时叫了轿来,抬杨氏到张小峰家去。杨氏拜谢众人,嘱道:“列位,奴家若寻得丈夫回来,再谢。但今日之事,切不可令我哥哥得知。”众人应允散了。
杨氏到了张家,次日便同他媳妇上船。张小峰赶来,拿一封书交给杨氏道:“见了裴兄,将此书交他。”杨氏拜谢开船。不多二三日,到了扬州,杨氏就借小峰媳妇家权住。那家知他贫穷守节,不胜哀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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