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下]》第117章


叶徽和却冷声道:“有的人也拒绝了这个药,但后来因为病人过于痛苦,自残而死。你们自己衡量,想活命就撑到我来。”
这话里的意思清楚,这毒发作,一定是痛苦难捱,绝非常人能熬过。
阿魄一顿:“你要走?”
叶徽和道:“不错。”
阿魄低下语气:“若需要什么报酬,我会想办法。”
谁医人,都是需要报酬的,医仙也是人。
“报酬?”叶徽和抬眼,“报酬早就有人给了,否则你当我是为何会来?”
“那你······”
叶徽和道:“我要去找制作解药的办法。”
阿魄心想邱灵赋很快就要毒发,身边有叶徽和陪着更好,便道:“我们随你去。”
“不行。”叶徽和却立刻拒绝了。
阿魄问道:“为何不行?”
叶徽和看向邱灵赋:“说不行就不行。”
邱灵赋留意到了这一眼,他也一眨不眨盯着叶徽和,想对这一眼探看个究竟。
阿魄以为那神医脾气本就古怪,看他固执,也不再多言,只问:“如何找你会面?”
叶徽和反问:“你们就在紫域?”
“我要去太平镇。”邱灵赋说这话时,不敢与阿魄对视。
阿魄听了果然沉默。叶徽和看两人之间气氛怪异,也不说话,光在一旁观察着两人。
半晌,阿魄对叶徽和道:“我们不去太平镇,我们去找段惊蛰。”
叶徽和瞥了一眼那低头的邱灵赋,又问:“我如何知道你们在哪?”
阿魄道:“饭酒老儿在哪,我们就在哪。”
叶徽和点点头,只留下桌上那瓶药,很快又从窗户消失了。这紫域里的人,极少好好走路。
阿魄看得出叶徽和本不愿来。他肯为此上心,定是得到了很中意的报酬。
阿魄将窗户掩上,屋内扫去月光的清冷,空留烛光惨淡。
阿魄坐在邱灵赋身旁,握住他的手:“为何要去太平镇?”
邱灵赋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想在那里等死。”阿魄一语道破,他话里有怒。
求生的人只会注视着解药,寻死的人才会回头找故土。
邱灵赋抬起眼睛看阿魄。
他的眼睛从不说谎,阿魄总能看出他在想什么,这是两人不曾坦诚的共识。所以当邱灵赋抬起眼睛,便是要向阿魄坦白。
“别死。”阿魄话里又变得温和,他与他对视,“你死了,又不会在奈何桥等我,我多可怜。”
阿魄当然可怜。在那个邱小石守着洞道的洞中,邱灵赋哪一日不是在想象的阴阳两隔里伤心欲绝。
邱灵赋伸手将阿魄的头抱住,他忽然后悔道:“不去太平镇,我们去找段惊蛰,就算拿不到解药,我也要把他杀了。”
最后一句话是咬牙说出的。
阿魄把他的手拿下来,他的眼睛盯着邱灵赋,在那方才划破的伤口上落下一个吻,又忽地一笑:“我们现在就去。”
他还能活很久,为这个笑活很久。他要真正地拥有这个笑容,在亲吻欢爱后拥有这个笑容,在品过美酒佳肴后拥有这个笑容,在灿烂阳光里拥有这个笑容。
邱灵赋喉咙干涩,却要把这句话坚决地说出口:“现在就去。”
他遇到这个笑,在这辈子最热烈、最贪婪而从不黑暗的日子。
人是趋利避害的,邱灵赋则更甚。因为能够看到这个笑,因为可以摸到这个人,他才怀念过去,又幻想明日。
邱灵赋此时胸中滚烫,无比任性地相信自己会活下去。
桌上是那只叶徽和留下的瓷瓶,屋内的烛光越烧越黯淡。
屋外是紫域的夜,是满月之下的浩瀚江湖。
第93章 毒与药(八)
从紫域的说书人嘴中打听白雪岭之事,说法却是千奇百怪。
那下了山的,即使以花雨叶、青山盟、孔雀滨、邱灵赋、阿魄、孔汀等为关键点,也没有能说出同样故事的人。
这千百个故事中只有两个共同之处。其一便是那山上死者众多,运下了无数尸首。其二便是各大门派上山前本同仇敌忾,下山后皆是作鸟兽散。
关于无名宝物之事不胫而走,这说来也奇怪,既然是人人争夺的宝物,为何却不知从何来,不知往哪去,甚至不知其名,不知其貌。
但所有人都坚信宝物的存在。人人都说,这一切都是那白家亡魂在复仇。
而风口浪尖的孔雀滨、青山盟和花雨叶,皆已打道回府。阿魄和邱灵赋、孔汀等人也不知去向。
邱灵赋对段惊蛰的去向没有丝毫怀疑:“他一定会回孔雀滨,因为他要等我娘。”
阿魄上一次见到段惊蛰,还在那风雪飘摇的白雪岭上。
他还记得那人听到孔汀时,眼里淡漠的神色。他与邱灵赋最大的不同,便是将眼神掩饰得很好。透过厚实的冰层,实在难以看清湖里究竟是游鱼还是尸骨。
此时清风霁月,两位少年在冬日萧瑟的林道上扬尘疾驰。此时是应该疲倦归巢的时刻,可唯有为生存拼命才能让少年心里安宁。
“他伤得很重吗?”邱灵赋忽然问阿魄。
“重。”阿魄道,那伤是自己下的手,可段惊蛰看他既不愤怒也不仇恨。
邱灵赋埋怨道:“你为何不直接杀死他?”
阿魄扬眉道:“我不想做鳏夫。”
邱灵赋听了狠瞪过去,看阿魄哈哈大笑,又暗暗收回视线,觉得浑身颓丧之气扫尽,愁眉舒展。又偷偷再看一眼阿魄,这挺拔少年在马上英姿飒爽,赏心悦目。
邱灵赋听了会儿自己的心跳,又想起那毒来。他觉得奇怪:“奇毒少有,那奇毒的解药更奇。为何会有奇毒,又为何会有奇药?”
阿魄也问:“你觉得那花雨叶的花草是如何生的?”
邱灵赋不屑道:“我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我今后是如何生的。”
阿魄像是笑他目光短浅:“你这样的人,今后一人也能生得很好。”
这话听在邱灵赋耳中,心里却咯噔,他耿耿于怀:“什么意思?”
阿魄看来,只见邱灵赋露出平时伤痛时那副神色,可此时他不是在故作夸张讨人心疼,阿魄知道他当真介意。
阿魄便笑道:“我的意思是,这世间美酒佳肴风花雪月何其诱人,活着多好。”
话是好话,可邱灵赋不知为何心中一痛。他已经下决心不再流泪,所以他只会将话引开。他当自己因为颠倒的日子,所以爱胡思乱想。
他随即又气昂昂道:“这次去找段惊蛰,得不到解药也罢。”
阿魄看他一眼,也问道:“什么意思?”
邱灵赋高傲扬起下巴,轻蔑道:“你说什么意思?”
“驾!”他说着,忽然快马加鞭,奔到前边远处去,让阿魄追也追不上。
风是自由的,阿魄是自由的。邱灵赋念及此,动荡的心神便更忧虑不安。
他要做那个不被伤害的邱灵赋,做睥睨爱恨置身事外的下棋人。把想掌握的都掌握在手中,谁也不能离开,谁也不能靠近。被剪去翅翎的鸟也要继续起飞,被伤了脊骨的猫也要仰起头。
别以为我喜欢你,便能凌驾在我之上,别以为只有你能用离开来伤害我!他心中鼓着一股自己都认为幼稚的傲气,像是两人已经开始要用离开来伤害彼此,他为了在其中一较高下,甚至开始幻想着用死亡来获取胜利。要是能让阿魄为了他的死痛心疾首,自己变成鬼魂都会觉得快乐。
邱灵赋沉浸在破罐子破摔的兴奋中,为极端手段换来爱的显山露水而心满意足。
身后一阵衣袂响动,身下马骤然嘶鸣。马缓慢奔跑着,阿魄轻巧落在他身后,硬是将他搂在怀中。
邱灵赋心才一软,便觉得眼眶已经沾湿。
少年清爽的气息环在身旁,两人的心跳交叠在一起。
邱灵赋控制不住地悸动,他心情愉悦又活气,而苍凉的夜色也格外动人。
他想要再次硬起心肠,却再也硬不起来。
从紫域到孔雀滨,快马加鞭也要十日。
两人乔装打扮,可一路上却难免被发现身份。
血珠飞溅,阿魄将匕首扬起,翻转一圈,利落收回手里,这些人中最后一人也倒在血泊中。
他走过去,将扶着树吐得撕心裂肺的邱灵赋搀起。
邱灵赋甩开他的手,他一手握着剑,剑铮铮颤动,另一只手将指甲死死嵌入树皮中。
阿魄见他已经不再呕吐,只是在和自己怄气,便硬是一手横过膝下,将他拦腰横抱起。
满眼的星空映在邱灵赋眼中,他看不到地上血淋淋的尸首。
他看向阿魄:“阿魄,我的剑是不是废了?”
阿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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