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牛之死》第5章


贷款买的二手车。与这辆,无法相提并论。
“为什么还留在上海?” 曲不言望向车窗外,问得漫不经心。
“还有些事。”红灯变绿灯,脚刹换油门。两年牢狱后回家,也许才是正常人的举动。如果许由如实说,留在上海是因为暂时没有钱买回家的车票,是不是就让这本来就没话找话地对白,变了味道?
“不想做点别的?” 曲不言依旧望向窗外,他不是在看风景,而是看车窗上的倒影。
“老板人很好。”所以许由不想换工作。也不想让这对白,在此刻变了味道。
车停在荣府门口,许由下车,绕到车右侧打开开门,一手撤在身旁,稍微前倾屈着身子,目光停在后车轮的轮胎上,微笑着等曲不言下车。许由的目光,依旧失焦。
曲不言下车,没有说话,直接进了荣府。许由才关上车门。他没有上车,只站在停车位旁的树荫下,看起来像是与这朱红色的大切毫无瓜葛的路人甲。树上的夏蝉用生命在聒噪;路上的鸣笛没有生命,也在聒噪。
六月,是夏虫和鸣笛的月份,是聒噪和斑驳的月份。六月,真是多事之月。
许由听树上的夏蝉大概唱过了它生命中的三十分之一,曲不言才从荣府出来。许由回到大切旁打开后车门,才发现曲不言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这应该是刚才与曲不言一起用餐的人,或者之一。
曲不言没有在右侧上车,从车尾绕到车左边开门上了车,那个戴着大黑框墨镜、身穿宝蓝色雪纺长裙的女人,从右边的车门上了车。那女人在车内坐稳后,许由才轻轻关上车门,绕到车前,上车启动。
“御景公馆。”女人声音明快尖细,这应该是她的目的地。
给油行驶,许由的车技并没有落下。车内贸然闯入的招摇的粉脂味,将刚才的相敬如宾打搅乱了。
“曲总监,什么时候换口味了。”女人摘下墨镜,看着中央后视镜里的许由说。
“代驾。”曲不言没有聊下去的打算。
红灯,许由在停车线前缓缓踩下刹车,让车子平平稳稳地停了下来。代驾?许由看着中央后视镜里的曲不言,这种毫无瓜葛地身份很适合许由。也是在后视镜里,许由看到了那个摘下墨镜的女人。石诃子,《犀牛》的女主角。
“小帅哥车技也很帅啊。” 石诃子看着中央后视镜里的许由,莺莺燕燕。
许由看着后视镜里的石诃子,很礼貌地笑着点点头,以示感谢。许由想,如果这个时候告诉石诃子,自己坐了两年牢出来,而且进去的原因就是因为开着大切撞死了人,相信“花容失色”这个词,石诃子一定能演得很专业。
绿灯,许由缓缓松了脚刹,以度为单位给油启动加速。车子行驶地十分平稳,如果可以以时间为横轴速度为纵轴建立坐标系,那许由这一路驶来,一定是一条圆滑起伏的曲线。
靠边停车,许由毫不迟疑地下车,绕到车右侧,微微附身,面带微笑,恭敬地为客人打开车门。这是一个专业“代驾”的分内之事。
石诃子戴上墨镜,下车弯身,与车里的曲不言挥手告别。等石诃子直起身来,许由关上了车门,绕到车前,上车,车子缓缓启动。车驶过石诃子的速度足以带起她的裙摆,却只带起到让她看起来衣袂飘飘的程度。许由,考虑周全。
“宛平广场。”这是目的地,也是始发地。
“你不喜欢她?”曲不言打开后车窗,胳膊支在车窗上,视线放在车窗外。
“没有。”许由也打开了车窗,想让这车内的粉脂味出去。过于殷勤地周全他人,就是最不想掩饰地厌恶。就像早早为客人准备好美味佳肴的主人,盛情款待,也是想尽早结束宴席。
许由没有想掩饰,也没有想让曲不言看出来。他原以为自己做得刚好。
“她不漂亮么?” 曲不言关上了车窗,视线放在了车窗玻璃上。
“玫瑰园里的玫瑰花。”许由脱口而出。身后地曲不言突然笑出声来,不是嘲笑和戏笑,是那种听到对自己所认知的一种事物精确而又新奇地诠释后,顿觉新鲜又有趣地笑。
许由没有看后视镜中的曲不言,他只是把车窗也摇了起来。车内的粉脂味已全然散去,重归相敬如宾。
“你是个不错的策划。有没有考虑过,重新从事专业工作?”曲不言的视线,放在了中央后视镜上。
“谢谢总监。”许由也会很周全地结束对话。
大切重新停在宛平广场地下车库里,如果不是副驾驶上那把与车身很般配的朱红色雨伞,许由觉得它就像刚才没有离开过一样。许由将车钥匙垫着面巾纸,还给曲不言。曲不言没有接,说:“晚上有雨。”
许由想了一下,重新打开车门取出雨伞,一并递向曲不言。
曲不言左手食指轻轻敲着右臂,审视着面前这个过分专业的“代驾”,说:“这车我不熟,也不常开。”
许由转头看了一眼这辆被主人嫌弃的大切,怨不得它这么不着调。许由再次回过头,曲不言已经与自己相距甚远。他单调而轻缓的脚步声,是这地下停车场里,若即若离的乐章。
许由拿着车钥匙和雨伞,穿过那条嘈杂而混乱地底下通道,回到万都广场下负一层的店里。摩丝味的球友换了,其余三个球桌上球杆桌球乱放,茶几上的花生瓜子皮堆成小山。所以说,孔雀,是真的不会染指枯木的。
许由替摩丝味埋了单,当作对他帮忙看店的感谢。本是去归还雨伞,伞没还成,又多了把车钥匙,是该好好感谢感谢这个摩丝味。
店里的工作还算轻松,许由已经开始适应闷脆声与劣质烟味。凌晨两点钟,闷脆声与劣质烟味已然入睡;凌晨两点,许由却还是清醒着。尤其是在,距离许曲祭日越来越近的日子里。
许曲出事后,许由第一次见许灼华——他们的爸爸——也是在凌晨两点。许由记得,当时他刚入睡不久。被亲戚喊醒的许由睁开眼,看到出差赶回家的许灼华就坐在他的床边。
许灼华看着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不拉他一下?”
身旁的邻居亲戚劝说着“节哀顺变”,卧室里精神恍惚的许妈妈被亲戚喂下可以让她入睡的安眠药。许由扭过头,目光放在苍白的墙壁上。那时的许由,已经将双目失焦,运用自如。
许由将最后一台桌面收拾好,走到店门前,关上店门。店门刚合上二分之一,一只伴着摩丝味的黑漆皮鞋□□门来。
“不好意思,已经打烊了。”许由没有继续关门,但还是很礼貌地微笑着。
摩丝味抽出插在右边口袋里的手,支在被许由合了一半的店门上,说:“曲……老师说,你有东西要还给他。”
摩丝味说完就将刚才□□门的黑漆皮鞋抽回门外。许曲低下头看着刚才一进一出的皮鞋,觉得就算自己不关门,它也是不太愿意再留在店内的。
“麻烦你稍等一下。”许由转过身子,在柜台的抽屉里拿起用面巾纸包裹着的车钥匙,还有那把朱红色的雨伞,锁上店门,跟在这个皮鞋擦得明亮的摩丝味身后。
凌晨两点多的万都广场,多了些步履匆匆的倦怠味。前面的摩丝味的印花衬衫上,有薰衣草看到阳光的味道,只是这六月的阳光不懂得怜香惜玉,将这柔糯的薰衣草蒸得焦燥。
摩丝味一路没有和许由再多说一句话,他时不时整整袖口,反复将领结口的纽扣解开,又扣上。上楼梯后,还特意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腰带摆正。好像去参加面试,又好像是去相亲。
宛平广场旁的红公馆,是摩丝味所许由到的目的地。红公馆二楼靠窗的雅座,曲不言正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同样看到曲不言的摩丝味,像是放慢了些步子,来到曲不言面前,轻轻鞠了一躬:“曲老师。”
曲不言转过头,看了一眼摩丝味说:“坐。”接着将菜单放在摩丝味面前,说:“点菜。”
摩丝味哈着腰在曲不言对面坐下。没有客气,笑着翻开菜单开始研究。许由站在摩丝味旁边,距离曲不言远一些的位置,同样轻轻鞠了一躬,递上钥匙和雨伞,说:“老师。您的东西。”
曲不言没有看许由手上的东西,只抬头扫了许由一眼,说了一句:“你也坐。”
许由看着手上再一次被忽视了的钥匙和雨伞,确定它们很干净之后,才在摩丝味的旁边坐下。许由将手中的雨伞平放在膝盖上,握着钥匙的手交叠在雨山上。习惯性直起身的子又微微曲着,好让自己与身旁的摩丝味显得不那么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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