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第162章


他这么一走,薛岚因势必跟在一旁,加之程避也在后催得火急火燎,长廊内围一周已聚成火海,那家奴便带他三人抄起近路,小心翼翼穿过镇剑台后方连绵不断的重重假山,沿着房屋外圈安全的地带向正门处走。
眼下天空还漫着无尽的大雪,可那数不清的莹白雪子尚没能飘忽落地,便瞬时在半空当中融化成了凉薄冰冷的清水。
薛岚因忧心晏欺病体未愈,倏而赶上去用力抓住他的手掌。但他手心却是热的,就像周身燃起的大火般隐隐发烫,再看他的表情,他面上一贯不带喜怒,彼时削尖的侧颊嵌进冲天汹涌的火光之间,仍旧是冷的,与那化开的雪水一般冰冷。
长行居里笼统没多少人,地上一连串错乱纷杂的深浅脚印,仅属在夜幕不断穿梭的四道身影。但这常年山水画意的院落不可能是永世不变的宁静与安逸,当它一旦陷入世俗带来的喧嚣纷争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便会在瞬间磨碎成齑粉。
长廊之外,青石阶前,暗色的正门在光影缭绕下豁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易上闲负手立于门槛后方,身上依旧穿着镇剑台里那件黑白相间的素淡长袍。而与此同时在他面前,宛若阴霾笼罩下来的大片人影,层层叠叠的陌生面孔已被大雪模糊了,独那些个手中高高举起的火把,在这凄冷昏暗的冬日寒夜里,像是一柄柄适才开刃的锋刀。
那本不是什么引人注意的特殊物件,直到薛岚因从他们微微扬起的手掌心里,望见两副白底描红的熟悉人像。
——这一回,他能看得足够清楚。
因而赶在晏欺再次迈开脚步之前,一把将他扯回角落里,死死摁住。
程避先时在后不明所以,待他匆匆朝外探出小半截目光之时,恰是见得那灯火通明的正门外围,一张张狰狞至悚然的扭曲面容。
“人人都说——长行居主为人清高自持,不屑与任何邪魔外道为伍。”
为首一人寻常布衣,手持长刀,面色冰冷中,隐带一分难以言喻的仓皇。
“当年是您老人家,抛却同门情谊,亲自出马将那魔头晏欺打入洗心谷。”
“而今谣言四起,听闻在您这长行居中,正藏有某些不干不净的妖祟邪物。”
“长行居之名扬天下,在江湖上一贯是无人不晓……也不知在您老人家心中,可还能维持当年那份嫉恶如仇的初心呢?”
此言既出,众皆纷纷哗然。来者多是祸水河畔本土一带熟悉的百姓居民,彼时面带惶恐,再望向眼前这座山水环绕的清冷院墙,只觉它已不似初时那般正义凛然。
如今灰雪覆盖之间,那遥远沉厚的砖瓦长廊,便像是一只青面獠牙的凶悍野兽,无时无刻,都在疯狂凌迟他们脆弱渺小的生命。
——该来的,总是会来。
火势蔓延中,薛岚因无声紧扣晏欺的手腕。借此力道拖拽着他,一路隐入屋后无人的拐角深处。
但见那森森白墙之外,重重人影围绕之间,易上闲独自一人长身而立,一袭黑袍由那沉浮的夜风卷起数道凉薄的边角。
“初心?”
一双黑眉紧紧蹙起,他眼底霜冷的光芒好似万千柄无形利剑。只需匆匆一瞬,便能完整贯穿旁人毫无防备的心口。
“你说说看,我该是有怎样一颗初心?”
太压抑了。易上闲这样一个人,他仿佛单单就站在那一处,只需轻而易举一个眼神,便能叫旁人骇得瑟缩不止。
“事到如今,易老先生还敢承诺一声问心无愧么?”
刀光刺目的错综黑影中,有人如是问道。
易上闲面无表情,仍是平静淡薄道:“我长行居素来不问江湖纷争,又何来有愧一说?”
“愧在何处?”
“缘何有愧!”
一连三问,俱是掷地有声。旁有胆小怕事者,已是踉跄着震退数步,脸色青白之下,惧意只增不减。
可这并不代表消停。易上闲的气势足以镇压一小部分战战兢兢的无名小卒,但这不能对其间胆大妄为之人造成任何形式的恐吓。
很快,有人高举火把,毫不畏惧地抬高音量出声指责道:“说谎!”
“你说谎!”
接二连三的,身后有人紧接着开口喝道:“昔日丰埃剑主门下弟子,竟是一个比一个荒唐!”
话音方落,忽逢遍地霜粒骤然涌起。易上闲手中长剑出鞘,铮然一声长鸣,随后一路寒光散漫如雪,不多时,便将那冲天燃烧的火把熄灭为焦黑的无数根枯木。
人群开始躁动忐忑,只因那火光的缺失,加倍催化了心中盘踞已久的憎恶与恐惧。
但是黑暗没有持续太久。片晌噼啪一声,那漫漫长夜中微末一点火星再次被人点燃。
晏欺在薛岚因的压制下极不安分地发出挣动,随后又被薛岚因折了腰摁回怀中,待要开口说点什么,方一抬眼,见那昏黄光芒反复交融的大片黑影当中,踉踉跄跄走出两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薛岚因瞳孔陡缩,手劲也跟着一并松了下来。晏欺往前一个趔趄,竟险些被他生生摔进雪地里:“你……”
薛岚因没有说话,只仰头与前方纹丝不动的程避对视一眼。后者眼神涣散,面上的表情却似瞬间坍塌了一般,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讶异与颓败。
——适才自那人群中一瘸一拐迈出脚步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前在集市上碰见的一对乞丐母子。薛岚因对他们印象实在深刻,尤其是那容色俏丽的小乞丐,他曾经一手夺走的碧玉花簪,尚还有模有样地插在额顶乌黑的发团里,迎着夜时渺渺一星微火,正闪烁跃动着几分莹润的光泽。
“就……就是他,在河畔见过的。”
那乞丐母亲瑟缩着一只爬满裂痕的手指,不带任何犹豫地高高举起,直指易上闲寒剑照耀下覆盖一层冰霜的削尖面容。
她嗓音嘶哑。嘶哑里带着微许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天他带有两个长行居的年轻人,其中一人,便……便与那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旋即有人猛一挥手,将两大张白纸彻底抖开示于人前,指向晏欺与薛岚因的画像一字一句道:“那日出现在集市上的,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乞丐母亲似乎犹豫半晌,朝着薛岚因那布满血渍的凶狠人像点了一点,声音细微道:“是……是他。”
角落中的薛岚因浑身一僵,只觉四肢百骸流淌的血液都在纷纷上涌。
易上闲却面色不变,照例负手立于人群前方,手中寒剑耐不住雪影森森。
后又有人上前数步,单指那幅姿容秀美的男子画像,与乞丐母子二人道:“那这个人呢,当日你们在集市上,可曾瞧见他的身影?”
小乞丐一双黑眸隐露迷茫,眉心拧起,将欲摇头说不的一瞬间里,乞丐母亲偏是弯腰将他嘴巴捂住。
“这、这个人,我们也见过。”
她脸不改色心不跳,在那一面干瘦枯黄的皮肤之下,炯炯有神的目光却在不断流溢着充满希望的光彩:“当天他也跟在易先生的旁边,不远处……离、离的很近。”
那一瞬间,薛岚因当真像被人从身后狠命捅过一刀,连带肩臂手掌都在一并生疼。晏欺尚在茫然不解,身旁的程避却从那乞丐母子卑微如常的一举一动中,很快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们换了一身尤为干净的衣裳,甚至母亲满是污渍的油腻鬓发,亦在梳洗后挽成一朵别致温婉的发髻,额顶缀有紫红的流苏,尽显润泽的光晕。
薛岚因突然想到什么,讽笑一声,对程避道:“……重金悬赏。”
“程避。”他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正义与慈悲?”
程避没有说话,脸色却因此骇得苍白。他仿佛突然被什么给狠狠堵住了心口,那感觉称得上是难受。
难受之余,更多的还是接踵而至的痛苦与黑暗。
“……你确定看清楚了,是那两个人么?”
白雪纷飞的高墙之外,有人再次开口问道。
“是,不会看错。”乞丐母亲点了点头,随后将怀中目光晶亮的小儿子搂了一搂。那孩子聪慧机敏,很快也跟着用力点头,奶声奶气的少年脆音,响在子夜静谧的冰天雪地里,倒是难得有几分悦耳的动听。
“就是他。”他挥手指向面前无动于衷的易上闲,温暖红润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纯朴无害的弧度,“是他带着两个坏人哥哥,就和画像上的长得一样。”
那天的祸水河畔下着暴雪,一夜未停。直到双腿在草地上一步一步远远迈开的那个时候,才发现连日以来的积雪,已近有一尺之深。
可那素来枯冷寂寥的长行居内,彼时正蔓延着足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