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人》第10章


他只是恰好在被吻之时醒来了,半梦半醒,那轻飘飘的吻正是美梦的那一半。他昏沉而迷溺,似脱离了所有烦闷苦楚,自由而舒畅,除了这一个吻以外他的世界无第二个存在。
或是正是因为这虚幻的感觉过于美好,他醒来之时才会那样的愤怒。
他身上仍负枷锁,他的母亲身陷囹圄,他与二弟之间仍有那样多的恩怨。
向二弟提出那样的交换时他在想什么呢,惩罚般地折磨着二弟时他又在想什么?
废太子思索许久,怀中人已睡熟了。他以轻柔的动作将二弟轻轻推开,隔着这短短的距离端详那张脸。
纵然已被他带回来养了这么久,那张脸上的疲惫仍未消退。废太子抚上他面颊,他下意识向那手掌蹭去,面上又显出隐隐的温顺与依恋。废太子无声笑笑,许久后,他将手放下,将脸靠近了。
他的嘴唇在那柔软面颊上轻蹭而过,或许这期间有一瞬的停留,可以被称为亲吻。
只是怀中人毫无所觉。
灯灭去了,又是一夜平静共眠。
第十八章 
一晃十数日已过,皇帝嗓子好了一半,声不似初时沙哑,也能短短地开口说一些句子了。然而那双眼睛却一直未好,人也恹恹,看起来木讷迟钝。
哪怕他坐在废太子身旁,手中捉着废太子的衣角,那样近的距离,他们之间也始终像是隔着一层薄膜。
那薄膜轻而朦胧,随着他们接触而变形扭曲,无论如何都隐秘地存在于那儿。
二弟自己是否有焦急呢?
废太子瞧瞧他平静神色,又去捏他的脸。近来他已做得越发习惯了,反正这是他二弟,二弟现在又与粘人孩子无异,被他捏时还会乖乖偏头,他也就上了瘾。
“二弟啊,”他故作轻松道,“若是就这么瞎了可怎么好?”
皇帝不答。
“往后就一直这样粘着我,寸步不离?”
皇帝微微点头。
“诶,你这心肠歹毒!就盼着这句呢?”废太子笑道,“这可不行,你总该治好双眼的,总是如此,皇兄看着也难受。”
从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沦落到这般境地,这样痴傻可怜,废太子于心不忍。
他的二弟原有过人之才,一双眼睛也沉静如荧星,曾经练骑射时,二弟总浑水摸鱼,被兄弟责怪得烦了才随手一搭箭。他姿态漫不经心,表情万般不耐,结果一箭射出,便有低空飞行的鸟哀鸣一声,中箭而落!
废太子以指去触他闭着的眼,轻轻摩挲两下,忆及往事,心中感慨万千,一瞬下定了决心。
废太子隐居在一处山谷之中,谷中有大片花田,正是盛开的时节,馨馨花香四溢。与他说过眼睛后,废太子便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皇帝坐在花田旁晒着太阳,两个时辰后,太阳落了山,侍女要引他回房,他充耳不闻。
还是等到了废太子来,他才愿意起身。
废太子牵着他的手,如儿时带他走路那样,缓缓并肩而行。入了房中,废太子忽笑着向他道:“二弟可知圣手医仙?”
皇帝摇头。
“这医仙在江湖中名声极盛,”废太子道,“皇兄去寻他一趟,可能要离开半月。”
皇帝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垂下头来。
废太子道:“二弟莫担心,我寻着了他便立刻回来,为你治好眼睛,一刻也不耽搁。”
皇帝睁开了眼来看他,嘶声道:“其实……已好了……”
废太子问道:“这是几?”
皇帝眯眯眼,艰难回答:“五?”
“还敢骗我。”废太子拍他脑袋,“我根本没比数字。”
皇帝默默不语。
为缓和气氛,废太子故意戏谑道:“可是不信任江湖医师?”
皇帝马上点头。
废太子大笑起来,执着他的手,向他讲起了江湖逸事。传闻医仙可起死回生,救过南方瘟疫,还曾医好过卧床数年不省人事的藏锋阁少主云云。皇帝听着听着,废太子又说:“其实在我母后入宫之前,医仙还曾救过她一命呢。”
“医你的眼睛对他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二弟好生等待我归来便可。”废太子摸他的头,“我已备好人马,明日启程。”
明日便走,今夜定要吃顿好的。废太子一时兴起,出去安排人准备,皇帝一人坐在屋中。
他起先看着无碍,渐渐面色发白,两手也攥得越发地紧。他睁着眼茫然向四处望,但是眼疾未愈,什么也见不着。下意识地,他手在左臂上抓了两下,指甲在那疤痕上起起伏伏,很快又回过神来,松了手。
为让自己镇定,他摸索着去寻桌上茶杯,皇兄为他倒了茶,他还未喝呢。然而他捧过来时,未想到那茶水仍是烫的,烫得他情不自禁一松手,茶水泼了衣袍,茶杯脆响碎裂。
一时间他像是被吓坏了,急忙蹲了下去,伸手去摸那茶杯碎片。
他记忆混乱,意识朦胧,唯有废太子将他带回后对他说的每句话他全部记得,铭记于心。
皇兄说过喜欢这杯子,是曾经向一位造瓷大师求来的,他怎可打碎?
皇帝嘴唇颤抖,手在地上摸索,一下子按到了那尖锐碎片上,手被划伤刺痛出血。但他只是将碎片拾回,又去摸其他的。
他安静了这么多天,却在此刻爆发了。
废太子待他极好,对他呵护备至,为他治眼也是心疼他怜爱他。
然而,然而——
若是眼睛治好了,皇兄还会要他吗?当他不再需要照顾,皇兄便不必再为他所缚,他不能再缠着皇兄。
他的脑中一片混乱,魑魅魍魉入了境,于他神思中大肆作乱。
为何,为何要离开他这样久?
皇兄说过听话便不会不要他,可是他有哪里不听话?
他忽地想起了,皇兄方才提到了母后,当年在宫中横死的皇后。皇后过世时,皇兄那崩溃悲伤的模样他还记得,那悲恸眼神像是隔了五年,直直投向了他。
他卑微跪到了地上,愈发焦急地寻那些碎片。
废太子再次来时,就见他跪在地上六神无主地摸索,一手还抓着瓷器碎片,已满手是血了。
他受惊一般骤然望来,哑声道:“我不会再弄坏了,皇兄……等,等我把它拼起来……”
废太子大步向前,将他从地上拽起,强硬掰开手指,碎片啪啦啪啦如雨落于地,摔得更碎。他还要再蹲下去,但废太子牢牢地抓着他,沉声道:“二弟,你故意惹我生气?”
第十九章 
若他双目能视物,便能看见废太子面色阴沉,目光死死定在他鲜血淋漓的手上。但他见不着,又心绪惶乱,只嗫嚅道:“我怎舍得皇兄生气……”
“可你就是在这么做。”废太子道,“为何又要这样伤害自己?”
“我不过想拼起来……”他回答的声音像是在乞饶,“皇兄喜欢的茶杯。”
废太子怒道:“不过一个杯子,砸了便砸了!”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皇兄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不由脸色发白,垂了头。无形重压落在他肩上后颈上背上,压得他站不住,想要蹲下去,蜷起来。
他的手腕被废太子捏在掌中,那样细的一截,只要稍用点力恐怕就会断裂。肩膀又缩起来了,他们再遇他总是这样的反应。
废太子松了手,那截腕上已有了一圈青紫,颜色极深,想必被攥住时疼得不轻,但他仍然什么都没说。
他总是不说。
废太子转过身,深呼吸两口气,抬手将桌上那套茶具的统统扫到地上,密集刺耳的瓷器碎裂声乍然响起!皇帝惊得脸色煞白,想看低头看看地面,废太子钳制住他下巴,逼他仰着头,重声再说了一次:“砸了,便砸了。”
那双眼中空无焦距,废太子凝视着,道:“不过身外之物罢了,你敢为它们而伤害自己?”
见着那一幕时他的心脏有刹那停跳。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二弟已经好转了,已经安心了,他可以耐心地、安稳地一点点把二弟治好,变回正常的模样。
事实并非如此,他不过看到二弟给他的伪装。心头美好愿景被现实撕裂,那猩红的血与那惶惶神色对比起来便显得尤为可憎。
皇帝下意识想要别开脸,纵然看不见,也无法忍受兄长责怪的眼神。
但废太子不纵容他,而是接着说:“先前的账还未同你算。”
他说话咬字很重,因此每一个字都像是雷打在胸口。
左臂被抓住直直抬起,滑落袖子。皇帝想缩回手,但他没有半分与皇兄抗衡的力气,只能让自己那些可耻的伤疤暴露在空气中,仿佛他已经赤身裸体。
他一瞬间冷得牙齿打颤,但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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