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人》第11章


他一瞬间冷得牙齿打颤,但额上又冒汗,此身半在烈阳下半在寒冬中。
“在皇宫中放的火,可是效仿我?”他听得皇兄问他,“左臂上的伤,是因为愧疚还是悔恨?”
一双手撕开了那层包裹他的、保护他的迷雾中,狠厉地抓住了他,一点一点将他挖出来。
“如今前尘尽散,你想离开皇宫,我就带你走,你害怕我不在身边,我就日日陪你呆在此处。我已向你承诺过绝不会抛下你,二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随着那保护层的失去,他变得光裸且脆弱,先前始终抗拒的清明神智钻入他脑中,残忍地搅乱他,令他头痛欲裂。
皇兄的脸已经离他很近了,忿怒的声息避无可避,几乎是逼问着他。
“你的眼疾不可不治,我不过要去寻医,这也能让你害怕到这个地步?”皇兄质问他,“二弟,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不能说出来的?”
他张开了口,像是站在悬崖边上。
先前废太子就想要问他,想过很多次,也旁敲侧击过很多次。但他迷蒙怔忪,连问题都听不清,屡屡只能作罢。
真的是听不清吗?又或者是他不愿意听清。
他的长梦里头一次出现了这个人,端坐高月之上,他抬眼便能看见,看见那温柔的笑和向他伸出的手,只要尽力维持目前的一切他便有希望能触碰。他只要长梦不醒,就可以抛去一切外物,忘却过往他所犯过的错他给过的伤害,只是满心专注地追逐。
于是他以这副蠢钝模样呆在废太子身边,博取兄长的陪伴,谋夺兄长的怜爱。
只是他抬头时,那人却始终离他那样远。
他明白的,皇兄慈悲心肠,怜悯他狼狈求死,因此将他收在身旁细细照顾。正如那月高悬于空,垂怜于他。
但他不禁想,当他治好后,若这梦中有了日出,那月是否就会隐没远去?
他什么都做不了。
皇兄当年放了一把火便远走高飞,他无法追查,如今他连权势都无,与废人无异,他能做什么?
起初仅觉得能见皇兄一面他便心满意足,之后他却又想要皇兄的抚摸,渴望皇兄多可怜他一些,多疼爱他一点,日日相伴不足够,夜夜同眠也不足够。
他站在悬崖边,听得这人要求:“把你想的一切都告诉我。”
但你看,皇兄向他要求了,他哪有不服从的道理。
他只能苍白着脸,将回答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每说一字就像拔去一根救命索。
“我……想要呆在皇兄身旁。”他说,“若皇兄身死,我便去地狱追随。但皇兄仍潇洒于世……”
他喉咙干哑:“我已成累赘。”
“我怎可束缚皇兄,但我又那样贪心,无法放手……稍离一刻便觉空虚欲死,身在梦中。”
“我曾害过皇兄与皇后,夺走你们的一切。皇兄不计前嫌,给了我那样多的温柔,但我……”他道,“我贪得无厌,还想要更多。”
废太子的手仍抓着他,但有些许垂下,问他:“你还想要什么?”
他还想要什么?
想要十几年来那未曾有一刻放弃过的、但向来耻于向外人吐露的东西。那背德的、无耻的、但又有无尽诱惑力的感情。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嗓子已再次无法承受了,将最后的几个字挤出来时似是濒临崩溃。他卑微地、哽咽地说:“想要皇兄爱我。”
那一刻他身上所有救命索都断了,落入了无尽悬崖之中。
恍惚能听着呼啸的风撕扯他的身体,将他细细瓜分,只要坠到地面,只需要一个瞬间,他就会四分五裂,不复存在。
但他没有坠地。
废太子捏着他的下巴,所有的气息都压了下来,果断地吻上了他的唇。他在空中被云托起,茫茫摇晃,原本高高在上的月如今低垂了,月上人接住了坠落的他。
第二十章 
这个吻突如其来。皇兄端方君子,但在吻他时却凶狠而率直,横冲直撞。灼灼热意都在唇齿之间,长驱直入,冲得他头晕目眩。
就连目盲时眼前的灰景都开始变白,发亮,眩得他难能承受地闭了眼。
两眼在发疼,喉咙也是,胸口更是。皇帝呆住了,他脚踏实地却像是踩在云上,不知如何站立,如何自处。废太子钳制他的手指放松了,另一只手似是因察觉到他腿软而搂住了他的腰,他软在皇兄身上,力气都在这吻之间被抽空了,被蒸发殆尽,蒸出的热气化在周围,使得这小小屋内都升了温。
这吻短短数息已结束,废太子浅尝辄止,毕竟他毫无经验。
说来可笑,一个废太子一个前皇帝,均已年过弱冠,却在这时才有了初次的吻。
废太子的唇停在他唇边,与他额头相抵,低声道:“这样可满意了?”
他双唇轻颤,无意识一般,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上头有着皇兄的津液,他仿佛还能尝到味道。因为靠得太近,那舌尖无可避免地舔到了他的皇兄,在唇面轻扫而过。
废太子心底软成一片,又侧了侧头,再印下一吻。他这就受惊地以口呼吸起来了,又或者说是受宠若惊更为恰当。
“二弟,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废太子道,“皇兄若能给,愿意给,还有不给你的道理?”
他缓慢地呼吸着,许久后,才同样缓慢地说:“皇兄……能给?”
废太子答:“能。”
他宛如身在梦中:“愿意给?”
废太子答:“愿意。”
他突兀地又涌出泪来,嘴唇微张着,一副好似马上就要死去的模样。
渴望的东西突然降临了,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接,唯恐自己手指一触到,那梦幻泡影便残忍碎裂。
但他又太想要了,想要得想死,想要得癫狂发疯。
废太子无奈笑道:“二弟好歹曾是天子,拥有过天下一切,怎的看起来这样贫穷,得到点好处便要感动落泪。”
连幸福都幸福得这样可怜卑微。
他的二弟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捉住他的衣襟,用手指捏着,谨慎到仿佛多捉一些都是冒犯。他眼眶通红,颤声回答:“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穷尽一生,他所求不过一人。
废太子凝视着他,拉下他的手,如引导笨拙孩子一般教他将手环到自己腰上:“想要就大胆一些。”
皇帝呼吸仓促,无措地僵了好一会儿,才自己使力,以那只手抱住皇兄的腰。废太子奖励般的从喉咙里长长嗯了一声,他又呆板地抬起自己另一只手,两手一同合抱。
还不敢用上多少力气。
又是好一会儿,他好像从这盛大惊喜中稍安了心神,一下一下地低头,尝试着将头颅靠到皇兄的肩上。他泪流不止,半点出息也无,但皇兄并未嫌弃他,只是摸着他的头,准许他靠在自己身上流泪。
废太子轻声说:“相信皇兄了?”
他幅度很小地点头。
“早些告诉皇兄不就没事了,这傻子。”废太子叹道,“再抱一会就好了,我为你处理手上的伤。”
他微声道:“这套茶具……”
废太子嫌弃般用脚踢踢一旁的碎片:“还敢提?”
他即刻噤声。
废太子唤来侍女清扫,拉着他手坐下,为他仔细处理手上伤口。先前他总像是离魂一般,现在才重新归体,感受得到疼了,清洗血迹时颤抖不停,咬着嘴唇忍耐。
心中被填满后,人也不自觉变得娇气了起来。
废太子见他模样便觉怜爱,洗净血后,将那只手托在掌中捧起,低头,浅浅地在伤口表面落下一吻,哄孩子般说:“皇兄亲亲便不疼了?”
他的二弟反而抖得更厉害,面上一阵说不出的羞耻害臊,最后耳根都硬生生红了。
此情此景若让宁王与柳翰林见着,想必会惊掉他们下巴。皇帝在外人面前总放浪形骸,厚颜无耻,哪怕观阅那民间话本不堪入目的荤言秽语都淡定自如,还能笑做点评。如今却会因为废太子一句简单的逗弄而耳根通红。
仅在这一人面前返璞归真。
上过药后,他手掌被纱布包起,行动不便,丰盛的晚宴餐品皆是废太子一口一口喂他吃的。
晚膳过后,废太子又引他在谷中散步,待他消了食才带回房中。废太子始终耐心,二弟因那寻医的事起了那么大的反应,如今说开了,他等着二弟自己再来向他要求。
然而一晚上过去,二弟都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旁。到了睡前,二弟仿佛经过了再三斟酌,才向他道:“皇兄可否……”
“嗯?”
他的手无法再拽衣角了,只能倾身向前,几乎贴着废太子的胸膛,问:“能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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