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江山策》第110章


“左副将这是要去哪儿?”
“随处走走,不需叫人跟着。”
左炎去的是敏敏的宅院。挺拔的军人穿过条条荒芜的街道以及破败的房屋,慢慢踱步到宅院前——那是他闭着眼睛都能到达的地方。
煜州与月城距离遥远,他往日一得空闲便算着日子赶到这里,也不去惊扰敏敏,单单站于她门外,木头似得杵在那里,只为了能在敏敏偶尔出门之时见她一面。
最初敏敏的侍女小瑜总是对他横眉冷对,日子长了她与左炎竟也熟识起来,若敏敏不在家中她也会在门后露出一个头来,告之这个呆子快快回去,不要白等了。
他总以为,人心不是石头,只要自己一只等下去,早晚有一天,那个冷冰冰的女子会对自己展颜一笑。
而今,他就算是等到了天荒地老,也见不着那张熟悉的脸了吧?
年轻的军人站在废墟前,突然间,他俯下身子,疯狂地拨开那些碎石,“方敏敏,你若敢死了!我便在下辈子也不放过你!下辈子我就将你强娶来,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周遭的军民都吃惊地看着突然发狂的将军。
这个平素冷静的叫人佩服的军人,怎会在离开月城的前一刻失去了理智?他们不理解左炎为何单单选择这处宅院挖掘,即便这土石下有他的故人,都过去了这么多天了,只怕底下的人也早就腐烂了吧?
“方敏敏,你怎么能死……你还没答应我嫁给我,你怎么能死……”左炎脸色严肃,他一边喃喃着什么。一边飞快搬开石块。
他没有求助于任何一人,很快,他的额上渗出了汗珠,手指也被划出了鲜血,但他却像是感知不到一般,机械地做这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即便知道她已经死了,他还是那样不甘心呐。所以就让他在这最后时刻不理智一会儿吧。
让他发泄发泄心中的悲苦,叫他不至于太过内疚——明明是那样喜欢着她,到头来却连一个坟冢都不能为她建。
“敏敏……敏敏……”浑身沾满尘土的左炎到了最后只能不停重复着方敏敏的名字。他狼狈极了,眼神却还是那样坚定,“敏敏,你等着,我这就挖你出来……”
“左副将,你在干什么?”
突然间,一个清凌凌的声音传来,带着丝丝疑惑,以及熟稔。
左炎猛然抬起头来。
他看见自己身前,正站着一个美丽的女子,穿着寻常女子家的朴素衣裙,她似乎是远行后刚刚回来,提着一个小包袱,布鞋有些脏。此刻的她,正扑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见左炎抬起头来,一脸脏兮兮的,她竟还难的有心思开起玩笑,“左副将,你这是帮我寻找废墟下的细软吗?”
左炎傻了一般站在废墟上,一脸不可思议。他盯着那女子看了好久,嘴张开了又合上,最后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女子见状走上去,抽出干净的帕子来,抬起手来细细为他擦去脸上的污迹。
左炎生的高大,她只到胸口处,她擦得费力,便轻声说道,“左将军,你头低一些……”她话音未落,只感觉眼前一黑,已经被大力抱住。
他的胸膛那样结实,叫她几乎呼吸不过来。
“敏敏……”头顶上,那个男人如此梗咽道,“我的敏敏。”
敏敏,敏敏,敏敏……
十年前,也曾有一个男人这样温柔地唤着她的小字,他们曾一同桂下赏月,曾弹琴赏雪,也曾拉着彼此的手穿行于兆京城中那火树银花不夜天的上元街市中。
也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唤着她的名字,将她毫不留情地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这一声敏敏,是能将她毒杀无数次的毒药,亦是能将她拖出过去的良药。
这么多年了,再是没有人将她如此放在心上过了吧?
——曾经那个男人,有着自己的气节和底线,他不会为了自己彻夜奔袭千里,也不会为了见自己一面杵在门前站上整整一日,更不会为了自己这般不顾一切地挖掘着这片废墟。她心中所认识的孟玠,那样自私,绝不会为了自己,这样卑躬屈漆。
心中突然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左炎惊异地发现,怀中的那个娇弱的女子竟也伸出手来,环住了他的脊背。
此刻天色染青,塞上还是充斥着一股凉意,这个坚强又冰冷的女子,终是肯靠近一个人,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左副将,谢谢你,”最后,方敏敏扬起笑来,将脸颊贴近他的心脏,“将敏敏从那废墟下面拉了出来……”
番外三·星隔月·麟轩(上)() 
“王兄……”
记忆中,那个瘦弱却站得笔直的身影低声唤着他。她穿着西夜男子的装束,用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模糊中只见她那个俏丽的下巴。
“活下去,复国。”
说罢,她扭身,不带一丝犹豫地走进黑暗中。
——那是他的王妹月弥。死时才区区十四岁。
他同王妹是一母双生,在一个夏日星月璀璨的夜里,他们相继出生。这对双生兄妹的出生被认为是西夜国的祥瑞,自小就受到了西夜王极致的宠爱。
西夜王为他们请来了最好的老师,教他们治国,算数,经文,乃至各国语言。他们自小穿着中原丝绸,踩着黄金线织就的鞋子,享受着西夜最高贵的生活。
他还记得每个闷热的午后,他同王妹躲在寝殿中,将水倒在光亮的大理石地上,月弥穿着雪白的裙子,赤着脚跑在凉丝丝的地上,美丽地像是一朵白玫瑰。
他记得在西夜古国最盛大的河神祭时,他同月弥从王宫里跑出来,牵着她的手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穿梭着,月弥吃着一些新奇的小食,他便在后头付钱,满足地看着王妹笑得欢畅的样子。
他还记得,月弥常常伏在他的双腿上睡去,从他们高高的宫殿上望去,一眼就能看见波光粼粼的孔雀河,而腿上沉睡的王妹就如这河水般美丽,她波浪般的棕色头发倾泻在席子上,他一边看着她的睡颜,一边用手指捋着她的头发,直到她醒来,一把抱住他的腰肢,嘟囔道,“王兄,我们一直就在这样下去好不好……”
他与月弥有着么多的记忆,他的生命里每一寸都浸透着她的身影,醒着、睡着、笑着、哭着……
但偏偏,时值今日,每当梦到月弥时,他却只能看见月弥临死前的那一幕——他每梦见一次月弥,便是将他的心再一次血淋淋地凌迟一次。
他多么想,将她遗忘掉啊。
最初,他的名字不叫麟轩,他叫星弥,麟轩一名是由星弥音译而来——他是西夜王最宠爱的小王子,也是这个位于丝绸之路上繁华小国的王位继承人。
他和月弥的名字,是源于他们出生的那个星月夜——他们出生那年,河水充沛,诸无战事,百姓安乐。因此父王以为他们是祥瑞,在他们出生那刻起,王位继承人便已确定。
他们的母后来自遥远西方的大秦国,有着如雪的肌肤以及一双湖泊般湛蓝的双眼,他们兄妹二人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只不过月弥的容貌更像母亲一点——她亦有一双蓝眸,一笑,仿佛双眸容纳进了大海一般。
而星弥,则和父亲一样,栗发棕眸,刀凿一般的深邃五官。他同月弥站起一起时,简直是一对玉雕的美丽人偶。
在西夜国有一种说法,但凡是双生子,出生更早的那个实质是更小的,因为兄弟间多是哥哥让着弟弟,因此在出生之时,作为年长的那个会让年幼的先出生。因此月弥虽说是妹妹,却总认为自己才应该是姐姐。她生来聪慧,确实在很多方面优秀于他这个哥哥。
在语言课上,月弥能流畅地背出让星弥头疼一晚上的经文,就连在骑射上,也是月弥更大胆敏捷些。但是这个西夜国最高贵的公主,却喜欢黏着自己的兄长,对一干贵族小子的殷勤视而不见。
她常常道要是能和王兄一直这样下去就好啦,二人无忧无虑,直到死亡。
——星弥永远也无法想到,他和月弥的缘分这样浅,他们关于未来的一切设想都终止在他们十四岁那年——那年,叔父得到了匈奴的支持,发动了政变,血洗王宫。
关于那日的事情,或许是太过残酷了,如今的他竟也记得满目鲜血,其余关于父王被吊死在大殿上尚且摇晃的尸体,母后决绝撞向柱子的声音,宫人们的惨叫,叔父得意的狞笑,这些影像声音,都像是故意为了保护他而遗忘似得,不再出现于他的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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