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大全集》第528章


——见面后同僚问他话,他可怎么答复啊?
这会儿女皇召唤不能不到,他只能强打精神前来。朝廷里聪明人有的是,见他这副怵怵忐忐的架势就猜到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张易之岂会找他作证?大伙明白魏公凶多吉少,纷纷摇头叹息,唯有几名心向二张的人暗自窃笑。
张说本就惴惴不安,见众人纷纷投来怨愤、失望、鄙视的目光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跟任何人都没打招呼,低头朝大殿走去;忽觉一个绯袍身影挡在面前,抬头一看——宋璟!
此时宋璟已晋升御史中丞,不再任职凤阁,他平素不苟言笑,今天却显得很和蔼,拦在张说面前,语重心长道:“你我共事时间虽不长,但相处甚睦,愚兄很敬佩你的才学,有几句话或许多余,但还是想嘱咐你。”说着他拍了拍张说的肩膀,“名义至重,神道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今日之事即便犯颜流贬也可流芳,事有不测我当上殿力争,与贤弟同死。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举也!”
“这……多谢宋兄。”张说心里明白——宋璟这是给我留脸啊!明知我与张易之串通却不戳破,用暖心的话感化我,真难为你这片苦心!可是二张逼迫忒甚,我若违拗必遭报复,我也得为前程考虑啊!宋兄,无论如何我念你这份心意,小弟对不住啦……
刚想到此处,又听背后有人呼唤:“道济贤弟!”张廷珪从人群中挤出来,“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大丈夫生于世间,当立身行道求正求真,一步迈错关乎荣辱,徒留余恨。今日之事孰是孰非,贤弟心中自然清楚,千万慎重。”
张说心头一凛——张廷珪官职虽不高,可他是东宫属臣,是太子的心腹啊!我今天把魏公害了,明天就能官升侍郎,可终有一日女皇晏驾太子登基,那时我又是何等下场?
张说越思越恐,心里也隐隐打起退堂鼓,可圣驾等候不得迟慢,只得拱手与二人作别,哪知一足刚踏上殿阶又见左史刘知几站出来,高嚷道:“张说!无污青史,为子孙累!”
这区区八个字,张说听来如迅雷霹雳一般——刘知几,字子玄,彭城刘氏之人,他哥哥刘知柔乃是昔日讨灭徐敬业的功臣之一,现已官至文昌右丞。而刘知几的发迹与兄长关系不大,他在永隆元年(公元680年)进士及第,担任获嘉县主簿时上书女皇,谏止酷吏构害之事。他的劝谏女皇一句没听进去,文笔和胆识却印象深刻,于是召他入京中任官,后晋升著作郎,兼职内供奉,参与编纂《三教珠英》。但刘知几的性格与沈宋之流格格不入,对二张也不甚殷勤,因而书编成后没再参与奉宸府后来的事,而是接替东方虬担任左史,一门心思都用在撰写史书上。(唐中宗景龙年间,刘知几撰《史通》,是世界上第一部史学理论专著,系统阐述史书的各种体例和编纂方法,并提出修史者的职业道德问题,提倡客观公正地评价历史。)
刘知几本人不足为虑,可他手中攥着史笔呢!闻听“无污青史,为子孙累”这八个字,张说心急如焚——陷水可脱,陷文不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昔日房玄龄动一动笔,玄武门之事便黑白颠倒,许敬宗动一动笔,天皇私通庶母就成了太宗赏赐;刘知几若在史书上记一句“张说构害社稷之臣”,我岂不要遗臭万年?连子孙后代都跟着丢脸啊!
宋璟、张廷珪、刘知几这“三通鼓”打下来,张说只觉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简直想转身逃出这是非坑。上面的高延福早等得不耐烦,连声催促:“张舍人,你快写吧!圣上候着呢。”
“是……”张说无可回避,只能硬着头皮登阶上殿,迈进殿门大礼参拜,抬起头见女皇面沉似水端坐龙位,魏元忠、高戬垂手跪在下面,唐休璟、宋璟、张柬之、袁恕己乃至二张等人列立两旁,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武曌没半句客套之言,开口便问:“张易之言魏元忠、高戬讪谤之时你从旁窥见,可有此事?”
听到女皇严厉的质问声,张说乱糟糟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紧张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魏元忠冤屈至极,再也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起身大呼:“张说早与二张串通,欲编造伪证害我!”
看到魏公悲愤无助的神情,张说心中一沉,方才宋璟等人的话不断回响耳畔,但女皇在侧丝毫不敢迟疑,立刻反唇道:“魏公身为宰相,理当自尊自贵,奈何似市井小民般听风便是雨?您有何证据说我与他们串通?”
张易之冷冷一笑,高声道:“张说,你何必与他逞口舌之能?快把你那日所见所闻禀报圣上。”皇帝问案他一旁插言,甚是无礼。
武曌却不介意,也跟着催问:“你到底有没有见到他二人勾结,从实讲来。”
张说把心一横,深吸一口气故作镇静道:“没有。”
大殿之上霎时宁静,所有人都被这意外的一幕惊住了,连武曌也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你说什么?到底有没有?”
“没有。”话已出口张说反倒沉住气了,又重申一遍,“臣从未见到魏公与高戬有何勾结。”人不能只图眼前利益不谋长远,更不能只爱富贵不惜名誉!张说权衡再三,终究还是守住了底线。
魏元忠如在梦中,好半天才缓过气,身子一晃瘫倒在地——险矣!苍天有眼,老夫又一次死里逃生!高戬更是已忍不住落泪,张柬之、袁恕己等人面面相觑,险些欢呼出来。
张昌宗、张易之的脸却涨得通红——费劲巴力教唆张说,万没料到“临阵倒戈”,这样一来非但害不死魏元忠,他俩的诬告行径也等同被揭穿,女皇会不会反过来治他们的罪啊?张易之恨得咬牙切齿,却无法把话挑明,难道直接问“咱串通好作伪证,你为何改口?”情急之下顾不得详思,张易之气急败坏嚷道:“张说撒谎!他与魏元忠同反!”
宋璟、唐休璟等人悻悻然瞥他一眼——这可应了民间那句俗话,胡打官司乱告状!证人是你找的,现在不肯作伪证,又反过来告他。谋反之罪岂是儿戏?在皇帝面前大呼小叫,你想告谁就告谁?还有没有点儿体统?
已经撕破脸,张说当然不能吃这个亏:“举证之事是张监所提,您现在说我参与谋反,又有何证据?”
张易之一时无言可对,又羞又恨,那张英俊的脸变得格外狰狞。张昌宗却迅速接过话茬:“有证据!我曾听闻,张说曾喻魏元忠为伊尹、周公。昔伊尹流放太甲,周公摄成王之政,张说专以欺上权臣为喻,岂不是有反心?”
众人听了皆感不屑,连武曌都蹙眉摇头,这罪名实在太牵强。张说更是不禁窃笑——你这小白脸,诗写得倒还凑合,学问终究还是不行。若把“周公”换成“霍光”,张某倒还畏惧三分,你既说周公,这可就怨不得我啦!
事已至此张说豁出去了,既然已得罪二张,索性得罪到底,今日非把话辩个明白,大不了辞官而去,回家忍上几载,等太子登基再回来!他抛开张昌宗不理,拱手对女皇道:“易之兄弟诚乃小人,徒闻伊尹、周公摄政之事,安知伊尹、周公为政之道?年初魏公衣紫袍,臣随同僚前往祝贺,魏公对众人道‘无功受庞,不胜惭惧’。臣确实回了一句‘明公居伊、周之任,何愧三品?’这完全是激励之意。伊尹、周公皆至忠之臣,德才兼备,古今慕仰。陛下用宰相,乃为治国安邦,不使学伊、周,当使学谁?”
话说到此处旁听诸臣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张昌宗也变哑巴了,急得满头是汗。张说见此情形暗自得意,索性再接再厉,跪倒在地直言道:“陛下明鉴!臣岂不知今日党附二张可得晋升,袒护魏公有族灭之危?但臣不能因一己之富贵枉害忠良……”说着他猛然抬手指向张氏兄弟,“陛下视之,在您面前二张犹逼臣如此,何况在外乎?今日当着陛下和列位宰相,臣不敢不据实以对。臣实不闻魏公有何异谋,也不愿作证,皆是张易之逼臣诬陷!”
这算是彻底挑明了,二张阴谋尽皆败露,不禁由怒转惧,赶忙跪倒在地祈求女皇宽恕。一旁姚崇、朱敬则、李怀远、张柬之等人大喜过望——真没想到这桩冤案会审出如此结果,今日二张罪证已明,何不趁此良机劝女皇惩治佞幸?
想至此众臣一并出班,可还未开口忽听女皇一声暴喝:“张说!你这反复小人!”
武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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