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鲋记》第37章


秦晋看岭门之外虹收云动,薄雾散去后方显出隐隐青山,然而山凉屋荒,竹瘦藤斜,蒿草丛生,较之往日繁荣光景,教人不胜唏嘘。清逆对此无所触动,押着楚陆恩走在前头,正殿就建在顶上,再走百十石阶便可看见一抹晚阳,被那雕梁画柱割为遍野碎芒,余光之间又洒下满盈蛰声。
清逆推开殿门,回头对秦晋道:“秦施主?”
秦晋答应一句,忙摁下彷徨上前。他沿路细察,发觉地上脚印凌乱新鲜,似还有外人来过,正奇怪时,又听头顶传来袅袅啼声,洋洋盈耳,婉转动听,等仰脸去望,眼见有一只漆黑画眉,正展翅从枝头掠过,不禁疑惑:“咦?”
清逆远远发觉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秦晋缓缓走到他面前,才回道:“我其实有一点想不明白。”
殿内蛛网遍布,桌塌椅倒,一片狼藉。清逆利索辟出一条道路,连头也不抬道:“什么?”
“百趾穷奇虽在近年隐迹江湖,但也算在传闻中流传经久,师伯会有耳闻不足为奇。”
秦晋道:“正如你方才所说,玄乘大师久未下山,怎会想到用几具尸体拼制而成?那百趾穷奇行踪飘忽,在传闻中也是仅闻其名难见其形,但诸派中能者不少,难免有人得缘与其会面,这誓师大会事关重要,临时拿他作噱头,是否太为冒险?”
清逆沉吟须臾,摇了摇头,手下仍旧忙碌不停。
秦晋只好舍了他又往别处,直逛游了大半个厅堂。先前这里他也算来过,早已记不得是其中如何摆设,只是一想这里曾是楚朝秦深居之所,便觉得心头无比悸躁。
他定了定神,再度摁下。
楚陆恩披头散发立于当前,清逆刚刚只将他带到这里,他便站在这里,再不动了。秦晋走来看其眼耳口鼻皆如泥塑,像一具没了魂魄的木偶,便手持剑柄将那下颚一抬,问道:“莫不是你这老儿跟他详述过?……也说不通,你不是哑了么?那日还絮絮叨叨能耐不休,好端端怎生哑的?”
楚陆恩茫然看他,那眼珠子里全无生气,死了一般。
秦晋观他瞳仁,继续道:“我那时将剑递给楚朝秦后便人事不省,后来究竟发生何事?那百趾穷奇现在何处?剑又怎会插于石壁之上……你不会说话,”他从旁边榷下一根短枝,抛过去道:“那便写出来给我瞧瞧罢。”
楚陆恩不接不动,任那小棍打了个璇儿落下,滴溜溜滚到清逆脚边。
秦晋刚欲说话,正听见背后有一丝极细微的动静贯耳而来。此刻日暮西山,夕阳斜照,大厅之中蛛网垂挂,那影子原本层层叠叠,轻纱似的匐于地面之上,忽然悄无声息齐齐断开。他登时发觉不对,立刻回身举剑往楚陆恩头顶一挡,瞬间如戛釜撞瓮一般,咣一声响——
几乎同时,梁间震颤,有人沿着房脊迅速遁走。
清逆就在不远,猛一抬脸,马上发足去追。秦晋被掀得臂骨奇疼,不过刚刚那一掌气洪烈异常,显是要对着楚陆恩下手,他不辨来者,扭头只对楚陆恩脸上掴了一掌,道:“你果真傻了么!”
楚陆恩发梢扬起,眼里多了一抹恐惧之意,随机又被扑灭下去。秦晋大大生疑,趁机伸指向他喉口穴道上点去,那处果然壅滞不通,而当他再度凝力,楚陆恩面上却开始呈现紫胀之色,这是气息闭塞之态——是有人用奇术锁了其上下经脉。
——他竟不是真哑。
秦晋不敢妄为,只好收手,猜着此人能使锁穴之术,能为应该在自己之上,但楚陆恩被少林所擒,而纵观少林上下,无论清逆或者玄乘,都不似会练就这等毒辣功夫之人。
他正犹疑,这时楚陆恩却勉强动了动眼珠,用力向上眺去。秦晋发现异常,问道:“怎么?”
楚陆恩口不能言,只管一味眺望,秦晋再次定睛,看清逆身影从窗棂之间迅速掠过,椽木之上多出一条缺口,露着昏黄天空,竟是那抹黑影重新折返回来,从那旁倏然跃了出去。
两人俱是一凛,秦晋开口问道:“谁?”
几乎同时,听清逆的声音自外传来,道:“楚朝秦,既已来了,何不现身?”
这个名字仿佛一道灵验的符咒,于仓促间贴上了秦晋的脊梁。
秦晋冷飕飕地转了个向,提剑便往厅门处奔去。他出门便见清逆面对房檐,正立在大理石栏上面,其身后有一团红日未消,余光映得四方皆如无垠旷野。秦晋抬起头脸也往那团光里望去,可怎么都摘不出一个人影子来。
“在哪里?”
他茫然问道:“他人在哪里?”
这时瓦片轻响,清逆尚未动作,秦晋已然听声辩位,先一步抬脚踩上一旁石栏,继而纵若梯云,轻巧登至屋顶。
而那声响亦在同一刻停止。
秦晋面朝夕照,满目辉芒,无论如何眯眼,只能浅浅看出个轮廓来。他按剑不动,只喊道:“小魔头?”
对方同样未动,但呼吸之间尽显沉重。清逆见状欲抽身赶上,却见秦晋手指轻叩,一道剑气如迅雷疾光,不偏不倚射至自己脚边,稳稳削走青瓦一角。
清逆及时稳住,赫然仰脸,看秦晋双眼平视,利落收起怪剑,魔怔似的又唤道:“大脑袋嗳。”
他唇角微勾,笑了一笑,轻柔道:“不是畏高么?爬到这里来做什么,不怕摔了?”
对方沉默良久,不肯说话,转身往那光中一跃,仿若化作了空中的雀儿,不知飞去了哪里。
清逆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故站在原地没动,过得片刻方才拂袖落了地,淡淡道:“已走远了。”
余晖散尽,秦晋愣了半日神,这才揉了揉眼啧道:“臭小子,几日不见,把轻功练得这样好。”
他慢吞吞往下走,然后又驻足,不甚甘心地冲那方向望了望,末了自言自语道:“坏透了你们。”
楚朝秦来得神秘,去得无息,偏偏把秦晋魂魄静悄悄勾走一半。他凭着剩余的一魂两魄走回大殿,才看到楚陆恩不见了。
秦晋蓦地回过神来,左右逡巡一番,死活未见人影。清逆抽出布巾拭了手掌,远远踱将过来,看了看他道:“楚朝秦不得不防,我刚将他人领去后殿,免得节外生枝。”
秦晋松了口气,将剑挎回腰间,抱拳道:“方才多有得罪。”
清逆摆手,径直领他行至后殿,楚陆恩果然在那里站着。这里后殿与前厅贯通,中间仅隔有半面青墙,另外半面却是一扇雕花屏风,上面原本镶金嵌玉,品味堪忧,但经此洗劫,只余一个个漆黑窟窿。
清逆道:“前后通透,一目了然,需寻个地方将他安置,免遭外人毒手。”
秦晋知道他所说外人指谁,于是伸手进去,摸到一个简易旋钮,轻轻扭转,只听轰隆一声,那青墙内藏的机括缓缓凹入,露出一小间密室出来。
清逆知他以前在此待过,故而并不惊讶,仍继续着刚刚的话头,微笑道:“兴之所至,心之所安,秦施主一向是性情中人。”
秦晋笑道:“大师言重,承蒙你出手救治,秦某才捡回条命。秦晋向来敬大师为武林前辈,否则也不会毫无根据便跟来这里,毕竟这里对我来说,实算不得什么好来处。”
他翻了根绳子出来,先利索将楚陆恩绑了,推着他打头入了密室。清逆会意,于是又问:“若说信呢?”
“若说全信也不尽然,”秦晋在前牵着绳子一晃一晃,道:“毕竟从断龙庄灭,到百派攻山,楚朝秦之冤屈未得消解,又于半路中又杀出个百趾穷奇来,我们藏身之谷遭劫,紧跟着便又是誓师大会,这玄乘死了,楚老怪傻了,事情便愈加难以说清了,话虽偶有凑巧,但如果事事凑巧,就太古怪了。”
清逆跟随其后,问道:“古怪在哪?”
“怪就怪在……”
秦晋走到尽头,挑起剑鞘将那门轻轻一顶。
“这正道与魔道,不知从哪一刻起,变得关系如斯密切,你方唱罢我登场,如今更简直是……宛若一人了。”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密室之内本是楚霆谷练功之所,无甚奇特之处,四周胡乱扔着百十裂帛残卷,应是全部被洗劫过的,另外迎面还挂了数条莹白长练,散落在正中一张石床上。
清逆应是头一次进来,他蹲下身从一地狼藉里捡起半卷烂经,放在手中轻轻拂去浮灰。秦晋看见,莞尔叹道:“所谓正邪相依,有时人心之变不过在一念间,当日众派攻山,存的是正义之心,行的是禽兽行径,大师即是领袖,对此是否明晰?”
清逆无言,走去石床边望了望那倒垂白练,上头无字,问道:“这又是做何用处?”
秦晋一眼瞟去,转身端过蜡烛,推了把楚陆恩,道:“外头天色将晚,只把他关在里头,咱们出去罢。”
两人自前日出来,直至如今都是滴米未进,秦晋腹中饥饿,只是这山上犹如空壳,连个活物都不?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