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第67章


东方望着帐顶,声音低微却执著,“是人要的太多,才总觉得不满足。”
结香一手仍搁在他胸口,却又沉默了半晌,方低声道:“是么?可人和人怎会有那么大的差别。你看十三公主,生来什么都不缺,所有人都喜欢她。”她突兀地顿住,望着被子上的绣线。
人和人的际遇不同。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所以人们平时少有言及;却也是许多人一辈子想不通的事,所以此时对着东方,结香忍不住问了出来。
东方不禁暗叹,承锦哪里又有结香想的那般称心如意。念及承锦,他伸手按住伤口,勉强挣开结香的手,似欲坐起,一面却问结香道:“你的父母家人呢?”
结香慢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他一眼时恋恋之情一扫而空,神情有些冷漠。她止住他起身,自己却掀开被子下床,将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拾起来。女人的身体在烛光下艳丽地呈现,她轻抚着自己的手臂,毫无感情道:“死了,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死了。”
结香慢慢地把衣裳一件件穿起来,默然道:“我娘又嫁人,把我扔在了外面。”她支离地说,“我追了她很远,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仿佛是哭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追不上她,也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她穿好衣服坐回床边,忍不住伸指抚着他苍白的唇,淡淡一笑道:“你就要死了,十三公主是不会陪你死的,到时我陪你死。黄泉路上,你还拒我于千里之外么?”
东方侧脸看她,却见结香当真如思索般凝神默想。她举止飘忽轻佻,骨子里却另有一种痴情,让人难以捉摸。东方忽然有些难过,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她如此相待。又想,若自己真的死了,承铎必然是要杀了结香的。不想匆匆一生,却和这个女子一起死了,他不禁发笑道:“我还没死呢,你就这样咒我。”
结香也趴在床沿笑道:“是我说错了。”
当上午的第一缕阳光映在帐帘上时,帐中还是寂静。东方依稀醒来,伤口处不再剧痛,却是一种麻木的感觉。结香一手支着头,仍是在床边定定地看着他,手指轻拂着他的额头。
东方睁开眼睛,结香轻叹道:“你睡得一点也不好,睡着了都在说梦话。”东方想说话,声音却异常虚弱,问:“我说什么了?”结香笑了笑,却不答话。
她拉开帐帘时,雪后璀璨的阳光耀眼地晃了进来。帐外天高云淡,无限广阔。她倚在扣上一半的帐帘边,突然向后一转,手臂轻举,划过一道柔润的弧线。轻哼着拍子,几个旋转匍伏到东方脚边,抬头对他眩目地一笑。
结香直起身来,吟着一阙清丽飘渺的曲调跳起舞来,如末世的精灵一般轻盈沉醉,悲喜难辨。她一边舞一边唱着歌:“妾似风中树,狂风摧作舞。君乘风云起,直向扶摇处。鲲鹏志千里,不肯栖乔木。乔木将倾折,不得一回顾。”
东方心中反没有了昨日的烦闷焦躁,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到了远处。这极至的动与静交融在这个清晨,像秋的浓烈与机警,背后深藏着冬日肃杀。无论他们过去怎样云泥相别,此刻却怀着同样的心情。
人生最大的绝望,莫过于置身一场缓慢推进的败局。爱情,或者生死,从来无法勉强,那人们又何须勉强。旭日既已东升,何妨一赏歌舞。
*
时隔一年,承铎又一次踏上了平遥镇的地面儿。路边的雪都踩实了,一步一滑,他攥着缰绳,回顾身后道:“就是这些地方?”
哲义牵着马应道:“姑娘平日出来就在这一带买点东西,我一直跟在旁边,没见她跟旁人有什么接触啊。”
“哼,只怕她什么都接触了,你也没察觉。”
哲义不敢答话。
承铎走完了一条街,也没寻着一些儿蛛丝马迹。他不信茶茶毫无谋算,就这样独个跑了出来。她敢自己出营,必然是有人接应,可恨的是,她把这些隐瞒得一点不露。承铎站定,叹了句:“可见人不如马,马儿还知道恋旧。”
遽步一甩尾巴,欣然地喷了喷鼻子。
哲义腹中暗笑,他主子竟然还有幽怨气质,面上却决不敢笑。承铎恨恨道:“死丫头,捉回来看我不剥了她的皮。”他虽如此说,心里却十分担忧。边境上什么人都有,若是茶茶落到别人手里,就真正糟了。
是去是留,承铎一时也没有主意,见边上有一家饭馆,便招呼哲义道:“吃了饭再说。”两人在店门前拴了马,踱进店堂。店面倒也朗阔,摆上十张大桌也不嫌拥挤。在平遥镇这样的小地方,算得上大饭馆了。
跑堂的小二递了菜单来,承铎也不看,五两的碎银子扔给他,“看着办吧,不用找了。动作快些就是,我们赶路。”小二收了银子,颠颠儿地去了。
承铎打量厅堂,蓦然看见柜外凭栏处,站着两只大鹰,翼展怕是近一丈。他本以为是死鹰,不想那鹰一动,静静地啄了啄羽毛。神态自若而冷漠,应是店里养的。
承铎看着那鹰,心里隐隐有什么微弱的关联,然而细想又想不起来。莫非见过这两只鹰?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他定定地看着,连店小二上菜都仿若不觉。菜很快上来了,哲义用银针试了,承铎才转了头来,提起筷子。
只吃了一筷子,他又顿住了。细细嚼去,哲义吃出了紫姜的味道,绿豆芽的味道,以及豆腐皮的味道。承铎却吃出了经过改良的茶茶的味道。他“啪”地把筷子一放,直接喊人。店小二忙从另一桌过来,“爷有什么吩咐?”
“你们这儿的菜不错,我府上想请客,把你们厨子借我使两天。”承铎道。
店小二一听忙道:“哎,爷,这我可做不了主,我请我们东家出来跟您谈吧。”
“行,你请他来吧。”
店小二转入后堂不一会儿,出来一个虬髯大汉。他一见承铎和哲义微不可察地愣了一愣,随即又眼神锋利地扫了二人一眼。待他再看过来时,就换成了一个笑容,上前道:“听说客官要借我店中的厨子?”
承铎点点头,“是,银子好商量,借我使两天。”
那虬髯大汉点点头,仰头叫道:“小二,去把老莫请出来。”他头一抬,迎上外面的日光,便见着眼睛的颜色不是纯正的黑,反带着墨绿色。他见承铎盯着他的眼睛,反而浮出一丝冷笑,“客官府上在何处?”
“不远,平遥镇西南三十里,就在淄原边上。”承铎毫不隐瞒地把东方从前住的地方供了出来。
。/文/。“那边多是些农人啊?”
。/人/。“没错,就是农户。你是哪里人?”
。/书/。那店主冷冷道:“西域人氏,流落至此。”
。/屋/。“多久了?”这人汉语说得不生不熟。
“去年到的这里。”那人直勾勾地盯着承铎。
此时后堂的门帘一挑,一个中年矮胖子,系着一条油花麻渍的围裙出来,“东家,你找我?”
“嗯,这就是我店里的主厨。”那虬髯大汉对承铎道。
承铎点点头,“过两天我叫人来请你。”
承铎不说价钱,那店主也不问价钱,只应道:“好,您慢用。”招了那个主厨自进去里间了。
承铎不动声色地重新拿了筷子吃那一盘菜。还是在王府的时候,他故意要为难茶茶,然而茶茶灵光一现,便做了这么一个菜来应付他。他虽默默地吃着,眼角余光却扫着四周动静。
不一会前门上摸过来一个尖嘴猴腮的小混混,额角一道刀疤,一双三角吊梢眼,眼珠子一转,倒愈显得鬼祟。他四下看了看大堂的食客,期期艾艾地往承铎这边来,犹豫着朝哲义对面一坐,却对承铎道:“这位爷莫不是军旅寂寞,出来寻些野味?”
承铎头也不抬,“你怎知我从军中来?”
“您这么一坐,腰直肩正,腿不会翘着,袖子不会卷着,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只有行伍之人才有如此架势。”
“你倒是有些眼力。”
那人拿出一个小铁盒子,对着承铎就要打开。哲义一下站起来,惟恐他盒子里有什么暗器。承铎却仍然坐着不动,只停了筷子放下碗看着他。那人“嘿嘿”一笑,“军爷倒有些胆色。”手里的铁盒子打开来,里面放了几粒乌黑的药丸,“您要不要这个?”
“这是什么?”
“大力金刚丸,让男人省事,让女人不省人事。”
哲义险些笑了出来,隔座的客人有听到的,也笑得咳的咳,呛的呛,都看着这边。
承铎却面不改色,反问道:“你看我需要么?”
“军爷虽然龙精虎猛,但是人力有时而穷……”话没说完,那店主却出来看见了这个尖脸汉子,将手上抹布一挥,道:“阿彪,你这臭小子又来扰我的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