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第68章


承铎却面不改色,反问道:“你看我需要么?”
“军爷虽然龙精虎猛,但是人力有时而穷……”话没说完,那店主却出来看见了这个尖脸汉子,将手上抹布一挥,道:“阿彪,你这臭小子又来扰我的客人。”说着就赶过来,那尖脸汉子绕着承铎一闪,似要躲避,转到承铎右边。
店主已追到承铎左边,出乎预料地,店主与那尖脸汉子同时出手,一人一边去擒承铎。饶是承铎应变神速,也猝不及防,身形一侧,面向那店主一脚踢去,右手穿过肋下反到背后,刚好捉住那尖脸汉子的手。
趁着哲义攻向那店主,承铎手上像长了眼睛将那尖脸汉子双手一叠,按到桌上,一筷子钉了上去。那人下意识得一挣,杀猪一样地叫了起来。其余那两三个食客一见打架,早已飞快地溜了。
承铎叱开哲义,一掌劈向那店主。店主反掌相迎,身法不乱,一招一式都极有章法,但分辨不出是何来路。两人堪堪拆得二三十招,承铎变掌为拳,气势陡增,一招之后,店主已落了下乘,勉力招架。
又对了十余招,听得内室的门前叫道:“沙诺里,沙诺里。”那店主如鹰一般向后掠开,站住。承铎也住了手,转头望去,见一个中年妇人,着一身绛衣,站在门前,对那店主唧里呱啦唧里呱啦,低声说了一通话。承铎一个字也没听懂。
那店主人迟疑了一下,收了势,望向承铎的眼神有愤恨有怀疑有杀机,却一言不发地往里走。承铎向前一拦,直接问:“她在哪里?”店主站住,傲然看向承铎:“她是谁?谁是她?”
承铎道:“高昌王的小女儿。”
店主冷笑道:“你既知道她是高昌的公主,还敢欺辱她?!”
承铎也动了怒,仿佛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指手画脚:“我欺没欺辱她,你怎不问问她?!”
那绛衣妇人止住两人的争吵,对沙诺里道:“你先进去吧,这位先生也进来吧。阿彪,关门。”那尖脸汉子大叫道:“大嫂,我的手!”
哲义手一扬,拔掉了筷子,尖脸汉子忙收回手,血汩汩地冒出来。他一言不发地关上店门,捂着手钻进后堂去了。承铎随着店主默然地穿过后堂,又从店铺后门出去。承铎明知这人十分地不待见自己,然而此刻他也顾不得要把他带去哪里,只紧紧跟在他后面。两人又走过几条偏街,到了一个铁匠铺里。
那虬髯店主手一招,便有铁匠铺的学徒牵了一匹马来。他回身指了哲义道:“他,不能去。”
承铎也不犹豫,对哲义一挥手,“你先回去。”
哲义犹豫了一下,只得应道:“主子多加小心。”
虬髯店主已跃上马骑了前去,承铎也紧随其后,留下哲义独个站在铁匠铺门口。那虬髯店主一路崎岖地策马小跑,承铎也一语不发地记着路线。翻过几道山塬,进到一个山坳里,越走越深,竟渐渐露出一座营寨的模样。
承铎断没想到在这燕州边境的山坳里会藏着一支队伍。他一眼看去,这片营地若要住人,也大约能住上近千人。这个数目已然不小,又怎么能藏得住,钱粮马匹从哪里来,地方官府也没有任何报备。且安营扎寨需得依山傍水,在这样的山坳里虽然隐蔽,却如瓮中之鳖,除非另有退路。
不多时,他们来到营门前,四个守卫拉开了十几根横木筑的大门。虬髯大汉当先进去,哨卫就大声道:“当家的回来了!”营子里顿时人声一振,人都围了过来。虬髯大汉回看了承铎一眼,见他全无惧色,将手一举,“今天没什么事,散了吧。”人丛应了一声,却大多看着承铎,不知他是何人。
承铎打量这些人,都是百姓服装,大约多是燕云边民。虬髯大汉下了马。承铎也下了马,将马缰交给旁人,便又跟着他向中间那间大木屋去。一路有操练的人马,即使以承铎的眼光来看,这营寨的安排也算得进退有据,些微地方还与自己的大营有些相似。
虬髯大汉先在那大木屋门上叩了三叩,里面一人低低道:“进来。”承铎听得这个声音,反而站住了。那虬髯大汉推开门,里面燃着炭火,昏昏暗暗间只有一个窈窕的背影裹着头巾背对着门,立在火前。
虬髯大汉走到那人身边,附耳说了两句。那人猛然回过头来,头巾滑下她的头发,露出她秀丽的轮廓和惊讶的神色。承铎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只因他从未觉得茶茶如此陌生。
半晌,茶茶缓缓走到门口,斟酌着要说话时,承铎先开了口:“找着解药了么?”
他这样一问,茶茶也终于找着了回话的方向,点点头:“找着了,沙诺里带得有高昌的药,里面有我要配的药材。再有四五个时辰差不多药就炼好了。”她回顾那个虬髯大汉,“他是我父王的侍卫长。”茶茶回头时,沙诺里对她躬了躬身。
茶茶道:“你看着炉火,盘子里的香烧完了就叫我。”沙诺里应了声“是”。茶茶便走下那木台阶,沿着房子往后面去。像客人跟着主人,承铎便也随她缓缓行去。茶茶默然片刻,轻声道:“索落尔杀了高昌所有的皇族,只留下我。”
她站住,风牵起一缕头发。茶茶理顺那缕发丝,“沙诺里知道我还活着,就一直设法想救我。前后救过我八次,总是不成功,自己好几次险些丧命。去年我到了你营里,他又追到燕州。”
“可见他十分没用!”承铎不愠不火吐出这么一句。
茶茶浅浅一笑,“他养了两只鹰,你看见的。他每天都把它们放出去好让我看到,知道他还未远离,终会救我出去,叫我千万不要轻生。后来我跟你回燕州,可以和哲义到镇上买东西,才跟他见着了面。”
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放眼营中,“这些都是燕云二州的人,因为战乱,流离失所,所以聚集在此。”她说到这里,柔柔地止住,眼神在暮色下看不出是深邃还是平静,或者兼而有之。
这不是那个承铎可以把握的茶茶,让他觉得莫名的失落。仿佛那些举手投足的亲昵,缠绵辗转的夜都是假的,是梦幻,一触既碎。他其实无法平静,然而却不能不平静。承铎转过头去,望着初点的灯火,一语不发。
茶茶原本以为他要问点什么,他却不说话。茶茶说:“回屋里去吧,外面怪冷的。”她指尖拂过承铎的手背,似是牵引,又似是挣脱。承铎沉声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茶茶望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她牵起裙裾,转身一步步往那大木屋走去,走到门首又看了承铎一眼,见他站在角落里,一身清寒,神容冷淡,茶茶没来由地有些心疼。步上那台阶时,只觉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的样子覆盖了。
第三十七章 梦境
然而这一天时间里,东方的情形却陡转直下,昏迷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他知道这是毒性漶漫的作用,却也无法可施,渐渐地神志也不太清明,只觉许多人和事不堪去思想。索性也不想了,生死由命。
偶尔一次醒来,见结香跪在床头,神色悲伤,东方反笑道:“我死了你可别伤心。”
结香点头,“好,我不伤心。”
东方望着帐顶,“……谁也别伤心。”他似乎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又似乎不知道。
结香却果然不伤心似的,只柔声道:“你何必想这些呢,我唱个歌给你听吧。”
东方道:“好。”
结香便唱:“轻骑上丘塬,浓墨远山淡墨天。北风啸耳去,吹乱雪花一片片……”
东方听着,仿佛随她歌声飘摇而去。恍恍惚惚中走到了一片寂静的雪地里,白茫茫一片,却又不觉得冷。仿佛是那次猜出了承铎会来寻他,他便在平遥镇西北的岔路上等着。然而那时并不与承铎相识,此刻又像是结识已久。
只是四野空旷,不见人影。东方远远见雪地上有马蹄印,便顺着那蹄印走去。走不多时,看见一个人背着斗笠的背影,恍然便是承铎。东方大声道:“习鉴兄,你等等。”承铎仿佛没有听见,只管往前走。东方急忙追上去,承铎走得很慢,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行至一道山壁处,承铎拐了一个弯。东方跟着拐过去,迎面是峭壁,高逾万仞,却陡然不见了承铎的踪影。
他仰头看去,峭壁如鬼斧神工般矗立着,像一座山从中间劈开了一半。壁上落着散碎的雪,横着一道沟渠,细看之下像是一个笔画。东方退后几步,果然是一横。他再退几步却是一个“王”字的最末一笔。那个字比他人还要高大,再往上隐隐还有笔画。
东方退出十余丈远,仰头看去,那万仞石壁上刻着两行字。此时看进他眼里,笔勾峥嵘,却是出奇的清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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