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逍遥》第106章


“长相思引,”应遥的元神回答说,“他困住我的相思中不止有在情劫时对我的,还有对过去旧事的。”
救俗剑忘记了自己的毛茸茸,不能理解地发出了一声迷茫的剑鸣:“这和你因为连累他的母亲而感到不安有什么关系?”
应遥盘膝坐在识海中的元神唇边带着笑意,他把绕着自己转圈飞的救俗剑放在膝盖上,摸了摸它的剑脊,不紧不慢地说:“因为在场的另一个人想告诉我,我是个伪君子。”
救俗剑就注意到了后面六个字,还以为他说的还是卓远山,当即“呸”的一声,愤愤不平道:“厚颜无耻!他哪里来的脸?”
应遥原本说的是柯礼,只是怕仙人在自己身上留下什么东西,刻意说得含混了些,没想到救俗剑压根没有认真听,直接骂错了人。
他不知道还要怎么暗示救俗剑,想了一下,觉得反正柯礼也回不来,他也不打算飞升,直呼其名说他点儿坏话也不算什么,于是就直白地告诉了救俗剑。
“我是说柯礼,不是卓远山,”应遥哭笑不得地安抚着自己的剑,“是他两次刻意提醒我卓远山的母亲因为我杀卓远山为救他身死,但这话和暗示可不都是单独对我说的,不然相距那么远,又有雷劫阻碍,卓远山不可能听到。”
他对救俗剑说:“长相思引心随意转,柯礼此话一出,卓远山那点儿对过去旧事的相思就自然而然地跑到我身上来了,前有仙人暗示后有法印,我不想留下心结都难。因此细算起来,怕还是卓远山察觉到柯礼目的,引我到西雪山中。”
“别问我仙人为什么这样做,”剑修最后说,“我也不知道,他可能真的是闲得无聊。”
救俗剑的脾气转瞬被他挪到了柯礼身上,剑又气呼呼地在他膝盖上滚来滚去,但心思沉浸于长考的剑修身上只余平和冷静,他近乎纵容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剑,又捡回了关于“伪君子”的话头。
“我杀雪熊时以为非我族类,又是出于生活所需,从未因为致使其父子夫妻生死相隔而有所愧疚,甚至剥其皮毛火炙其肉,亦从未升起过为雪熊是有灵智的灵物而不安的念头,”应遥说,“但我却因为卓远山杀凡人而对他追杀不舍,非要除他而后快。”
“对入魔后的卓远山而言,凡人于他与雪熊于我是同样的,他不认为凡人是他的同类,尽管他杀死凡人是出于愉悦自己的目的,并非因为生存,但在结果上没有差别。他没有因为我杀雪熊怨恨我,我也不该因为他杀凡人憎恶他……”
应遥抚摸着自己的剑轻笑了一声,又道:“因为我认为不能滥杀无辜,所以他不能杀害凡人,这是以己律人,因为我能杀同样无辜的雪熊,却要求他不能杀凡人,这是伪君子。”
救俗剑被他从卓远山的手札中获得的感悟弄得目瞪口呆,它从应遥膝盖上扬起剑尖,茫然地望着应遥的神情,过了半天突然啐了一口:“这是什么歪理邪说?不滥杀分明是公义……滥杀?”
它突然明白过来应遥的意思,最后两个字说得夹杂了剑鸣,听起来尖锐异常。
应遥面不改色地把救俗剑扬起的剑尖按下去,平静地问道:“凡人与雪熊有何分别?”
救俗剑回答不上来他这个问题,剑和他的剑修相顾沉默了一会儿,它磕磕巴巴地说:“会有心魔来引诱你吗?它来了后我会不会不是你最爱的剑了?”
应遥被自己的剑的问题弄得哭笑不得,他信手拍了拍救俗剑的剑脊,无奈道:“没事的,我的道心还没出现什么裂痕。”
救俗剑嘤嘤假哭,中间夹杂着可怜兮兮地抱怨,过了片刻应遥终于听明白了救俗剑的担忧,赶忙许诺它道:“你一直会是我最爱的剑。”
老妈子剑修暂时脱离了长考时的心境,搜肠刮肚地哄自己的剑,磨破了嘴皮才哄得救俗剑结束了假哭,只剩剑尖还有一点轻微地震颤,好像它刚刚哭得喘不上气,还没有缓过来一样。
应遥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确认它不会再在自己进入长考后突然哭起来,方才沉下神去澄净心思,片刻后又回到了古波不惊的沉静状态,自问自答道:“既然雪熊已经开了灵智,知晓人情世故,就应该把它当做人来看待,它们和凡人并无区别。”
自从应遥在通天境内层的秘境中把识海中的剑意消耗一空,到现在也没有全补回来,整个识海看起来有些空荡。
然而现在他识海中的为数不多的剑意也随着他的话音融雪一般消失不见,救俗剑相当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幕,又怕惊扰了应遥,剑缨慌张地抖动着,一点儿声音也没敢发出来。
应遥平时着前方,他的视线和声音一点颤抖都没有,就如同没有发现自己识海中的异常,又问自己道:“就算只是些兽类,也不乏知晓生死喜怒者,是不是也不该随意杀害?进而言之,若是见了狼吃羊,鸡啄虫,是不是该从它们口中救下羊与虫的性命?”
救俗剑听着觉得自家剑修的疑问荒谬极了,它偷偷地想:那狼和羊怎么活下去呢?
“所以不管是人还是灵物,最好都只食素,”应遥做结道,然而旋即他就冷笑起来,又推翻了刚刚得出的结论,“都知道植物有枯荣,但谁能确定植物没有喜怒呢?”
救俗剑直觉地认为这样老妈子过头的道心实在是矫枉过正,但他没办法顺着应遥的这一套思路找到反驳的地方,而另辟蹊径驳斥他的思路虽多,却对应遥的道心毫无作用,只能寄希望于他自己能醒悟过来。
救俗剑安静下来,它仰面躺在应遥膝头看着他,剑缨极轻地摆动了一下。
“我的‘入世’道是该顺应天地,还是该顺应本心,又或者是什么都不顺应?”应遥最后自问道,“我修教化,去教化谁,用什么教化?”
第一百三十八章 破障
这是此时的应遥无法回答的问题。
他的思绪在提出这个问题后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继续向下想去。
天地一视同仁,谁生谁死它都无喜悲,恐怕也不在乎一个化神剑修是否顺应它,按照它的规律看待人和灵物或妖或兽类,同样它也未必会在乎有人忤逆他,使世间生物做违背它们本性的事情。应遥不知道依照天地间的道理修行会让他的道心变成什么样子,但他知道顺应天地能让他现在的心结迎刃而解。
但是和顺应天地相比,顺应本心听上去又是理所应当的。
应遥想到现在,已经勉强能从柯礼对今时修士依照前人流传下来的功法修行嗤之以鼻的态度上推测出他刻意暗示自己的目的:
如今成名的渡劫修士虽然不多,但飞升的渡劫修士更少,日积月累下来也远超过屈指之数,只是不知在哪里潜修,他不过一个初入化神后期的修士,连渡劫的边都没有摸到,如何能完成他的嘱托,因此柯礼想了个办法来点拨他。
到了这个层次的有情道剑修重修心胜过修剑招或锤炼肉身,能直指破境的功法万中无一,即使是仙人手中也未必有适合他的,因此想办法指点他,让他的心境更上一层楼已经是相比之下最简便易得的方法。
除此之外,应遥现在回想起柯礼说过的话,还能隐约感觉到他在暗示自己应该顺应本心修行。
柯礼用卓远山做例,反复告诉他上古修士不依照固有功法修行,天地之道也勉强算是个固有功法,所以只剩下这一个答案。
按常理来说,强他十数倍的仙人已经如此暗示他那条路可以走,应遥此时就不该犹豫,但他忍不住想起卓远山这一路依照本心修行时的所作所为,又不免踟蹰不已。
卓远山孤身在西雪山潜修,与引诱他的心魔对抗时还是个会被雪熊的亲密无间感动的修士,还在心里想着等有朝一日击败心魔,要怎样和姐姐卓远岚重归于好,大概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心魔的引诱之下会不以凡人性命为意,费尽心思地提升修为,最后变成一个了能融于世间万物,无情无爱的修士。
应遥这样一想就觉得哪怕是至始至终都顺着自己的本心走下去,也未必能解答自己最初的疑惑,得到自己最初索求的事物,更何况他也无法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真的顺应了本心,还是被顺应本心的名义所迷惑的胡作非为。
在这条路上或许郑传可以引导他,只是应遥并不能确定那时候的自己是否还能听得进郑传的话,毕竟他的师父还只是位元婴修士——修真界达者为先,应遥现在能保证自己尊重喜爱他,却不能保证顺应本心后的自己不会因为道心与郑传相冲突而对他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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