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日江山》第110章


“谢陛下。”林知望站起来,理了理袍襟。
皇帝听了半晌,见他没了话,粗眉道:“朕听闻,怀王在话本外包了中庸的书皮,惹你发火?”
“不敢欺瞒陛下,那是臣随口敷衍旁人的话,今天是季祭酒的课,殿下该读孟子而非中庸。”林知望顿了顿,知道皇帝正等待他的下文,不敢多做迟疑:“臣责罚殿下的原因是,臣无意中得知殿下在府里收留了胡学士的亲属。”
皇帝双目如炬定在了林知望身上,后者依旧眸光低垂,泰然自若。
“什么亲属?”皇帝问。
“回陛下,是寄养在胡府的一个表亲,十几岁年纪,流放时不在名单之列,殿下念他年纪尚小便起了收留之心,将他化妆成小太监,藏于府内象房之中。”林知望道。
皇帝怀疑道:“一个表亲,又不在名单之列,何必遮遮掩掩。”
“臣正因此事责他,殿下身为亲王,就当心怀坦荡,垂范天下,更不该欺瞒君父,遮掩搪塞。但殿下对臣说——”林知望迟疑了一声。
“讲。”皇帝道。
“殿下说,自他从韫州回来,父皇待他便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了。”林知望说。
皇帝眯起了双眼:“他还敢心存怨怼不成?”
林知望撩襟欲跪。
“站直了说话!”皇帝呵斥他。
“遵旨。”林知望起身,缓缓道:“陛下,殿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想法,却又稚气未退,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人总要经历这样一段,若不需教导便可懂得道理明辨是非,岂不人人都能成圣成贤?”
皇帝打量他,半晌,将案上一封书信给了他。
林知望从王礼手中接过书信,大致浏览一遍,都是寒暄问候之语,没有实质内容,署名是荣晋。
“这是怀王写给宣府推官张继龄的信。”皇帝说。
林知望面色惊讶,反复阅读,仔细推敲。
“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花来。”皇帝说。
林知望矢口否认:“陛下,这不是怀王的笔记。”
“当然不是。”皇帝道:“外面都是王府长史及属官,奉旨抄写信上的内容,这封信被大同总兵陈伯谦截获,八百里加急密奏,还会有假?”
“陛下。”一个小太监进入暖阁,轻声细语的说:“没有。”
皇帝颔首,王礼收到皇帝的眼神,接道:“放他们出宫,今日之事谁敢透露半字,杀无赦。”
“遵旨。”
林知望望着太监出去的方向,陷入思考。
“别忘了,怀王身边还有你家徐湛。”皇帝话说的多了,嗓音有些沙哑,王礼立刻奉上一杯参茶。
林知望摇头否认:“字迹虽然工整,却明显功力不足,徐湛若写出这样的字,臣非打下他两只手来不可。陛下尽可调阅徐湛的奏折,一对便知。”
皇帝哂笑着拍了拍案前一小摞奏折:“你儿子善写一手规矩整齐的馆阁体,一时间还真比不出来——”
王礼提醒道:“皇上,徐大人抄写过一卷金刚经,由林夫人献作太后寿礼,深受太后喜爱,那正是一篇工整隽秀的行楷。”
“去慈宁宫借来。”皇帝吩咐。
金刚经奉至御前,字体遒劲如刀力透纸背,两相比较,一目了然。
这下轮到皇帝陷入沉思。
林知望沉默着立了一会,忽然开口:“臣斗胆,敢问陛下,送信之人现在何处?”
“被大同军兵射杀。”王礼说。
“杀人灭口。”林知望直白的说。
皇帝炯然的目光直刺他的脸上:“你是说,有人陷害怀王?”
“臣不敢妄言。但是陛下,关都督遇刺致使京城内外人心惶惶,此时谁若沉不住气,必会成为众矢之的,怀王自幼聪慧,怎会犯这样的糊涂?更何况,知子莫若父,除却收留胡家表亲一事上有所欺瞒,怀王殿下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勾结边臣于他有何益处?”林知望道。
皇帝沉默了许久,终是对林知望摆手道:“退下吧。”
林知望重新跪下,却不是行礼告辞,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臣还有本奏。”
皇帝有些恼,仍示意王礼去接。
王礼将奏折展开摊在皇帝眼前,一时间,殿内落针可闻,仅听得见墙壁上高高悬着的西洋钟滴滴答答的摆动声。
“你也主张怀王就藩?”皇帝干涩的声音中隐匿着不可思议。
“是。”林知望说:“怀王居京,会令别有居心者妄测圣意,动摇国本,怀王无辜,更不该因此赔送性命。”
皇帝眯眼看着他,有些厉声的道:“记得你初登榜首之时,朕看你轻狂浮躁,有意磨练你的性子,冷了你一些年头,因为朕爱重你的才气,盼你有朝一日成为栋梁之材。这么多年过去,你官越做越大,人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林知望没有慌,反而镇定自若的回答:“臣感激陛下隆恩,方敢直言相谏、言为心声;明白陛下苦心,方不敢妄测上意,做巧言令色之徒。”
皇帝眯眼看着他,状元是天子门生,如林知望这样相貌英俊才能出众的干吏,几乎是简在帝心的储相,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说出的话即便不中听,也能听进几分。
林知望此番向皇帝表达了两件事:其一,怀王的行为仅仅是挂念师徒情义,毫无不臣之心;其二,怀王正处于众矢之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紧盯着,你当爹的不信任他,就是在助纣为虐,把他往路上逼,还不如尽早送他离京就藩。
满腔郁火的皇帝看起来平静多了,命王礼收好殿中的纸张,将信件亲手扔进炭火盆里。
“朕的状元郎敢来算计朕了,这般,可遂你心意?”皇帝问道。
林知望以头触地,不敢言语。
第104章 侍疾() 
林知望出宫后,冯夙气得发疯。
铁证如山的事实,林知望竟在圣驾面前替荣晋推了个干净。相比私通边臣之罪,挨一顿手板真可谓微不足道。
冯夙肥胖的身体在文华殿值房里晃来晃去,阴测测的说:“林知望这番苦肉计演的着实高明。”
冯阁老用苍老枯槁的手指扶一扶老花镜,不屑道:“你以为陛下信了?”
冯夙一愣:“不信,还不治他欺君之罪?”
“陛下本就不欲追究怀王的罪责。”冯阁老干瘪的声音悠悠响起:“他给陛下找了充分的理由去搪塞悠悠众口,陛下怎会治他的罪?”
什么祖制宗法都是死物,只要陛下信任怀王,一千封密信又能奈之何?冯夙一琢磨,格外郁怒。
“早就告诫你们,不能一招制敌时不要轻易出手,一旦给人以喘息之机,遗患无穷。”冯阁老说。
冯夙说:“陈伯谦有麻烦了。”
“他的麻烦是自己种下的,谁能帮得了他。”冯阁老闭目养神,在他看来,陈伯谦正逐渐摆脱他的掌控,正如此次,陈伯谦并未获得他的准许便轻易对怀王出手,借机向未来天子邀宠,只可惜手段过于拙劣,反被林知望摆了一道,皇帝选择相信怀王,陈伯谦必然失宠,此时对他施以援手,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怀王府书房内,齐英将药油抹在荣晋高高肿起的手掌上。
齐英听完荣晋的叙述,反问:“如此说来,藏匿胡氏后人是真,与边臣通信也是真?”
荣晋点了点头。
“殿下这顿打,可是挨值了。”齐英说笑道。
荣晋轻声道:“林师傅的苦心,我知道。但他叮嘱我一定不能承认通信之事,父皇圣明,生平最恨欺瞒,这样真的可以吗?”
“殿下若说了实话,可是要把满朝言官的压力引向陛下一人?”齐英问。
荣晋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
林知望回府后便回了房中,曹氏服侍他更衣沐浴,便推说有些累,先去睡了。
曹氏知道,丈夫近些天忙完会试又忙关穅的案子、三年一度的京察、怀王的功课,已经很累了,现在徐湛又不知闯了什么祸,惹他生气发火。
徐湛被关在柴房里半个头晌,说话都带了鼻音,曹氏担心他受风寒,命人熬了姜汤给他,眼看他捏着鼻子灌下才放心。
林知望回来后,徐湛要见他,被曹氏拦在门外,告诉他父亲已经睡了,不要打扰。徐湛感到奇怪,父亲回来不是应该拎了他先威逼利诱,后严刑拷打,最后声色俱厉地告诫一番命他下不为例吗?就算吃准了他最怕提心吊胆的等待,也不能直接睡了啊。
徐湛立在房门外不肯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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